[連載] 殘疆意氣行 二十九 (15)

　　第二十九章 塔頂鎮魔 (15) 　　如此在法雲寺中耽了三日，江璟不知麥苓洲有何盤算，也不向殷衡打聽，日日只偷偷 留意住持淨業的行蹤，想和她再單獨說一會兒話，問問那「故人」是怎麼回事，卻一直不 得其便。 　　麥苓洲言出必行，竟當真吩咐江殷二人每天為寺尼挑水搬柴，只可惜他倆並未由此悟 出甚麼禪理。每日素餐，彷彿當日滯留銀泉山莊的時光，朝夕對著的卻是西旌師徒二人， 素餐口味也比銀泉山莊裡尚食局司膳所烹者遜色太多。 　　遙望終南山深處，永遠雲封霧鎖。其實，哪怕有一天峰頂的霧散了，從這裡也望不見 那飛瀑翠嶺，望不見行蹤杳然的十四兒。 　　第四日上午，巳初一刻，江殷二人剛挑完了水，把寺中幾口大水缸裝滿，回到柴房抹 汗，外頭突然再度傳來「信筒子」拔地沖天的響聲。麥苓洲在外說道：「登塔罷。」 　　殷衡似早已有備，一拉江璟手臂，往外便邁。這幾天來，江璟未得麥苓洲與淨業允准 ，從未曾登上那座七級塔，並不知殷衡上去過沒有，更猜不透麥苓洲今日何事登塔：「可 是要瞭望甚麼人的動向？」走出柴房看時，麥苓洲已當先從七級塔最低層的塔門走了進去 。 　　江璟舉首仰視，這座塔與香積寺的舍利塔大為不同，後者傳襲自天竺佛塔，外觀樸拙 沉厚，密檐層疊，各層窗子極小，專為供奉塔底的舍利與法物而建，是不讓遊人香客登臨 的。那類舍利塔縱然有塔內階梯，亦僅是為了僧人清掃而設。這座七級塔的形制則十分明 朗，建作樓閣形狀，各層塔窗開闊，塔內想必有便於行走的階梯。 　　江璟把頭昂得更高，仰觀塔頂的塔剎，見那塔剎的形制極具梵塔本源的韻味，須彌座 、山花、覆缽、相輪等部件由下而上依次相疊，厚重莊嚴。接著見到第七層塔窗邊人影一 晃，知道麥苓洲已在第七層塔室。 　　江璟拾級而上，原來此塔外廊與塔心都有階梯。他和雙緹到寺院遊玩時，雙緹喜歡的 便是這種供人登臨賞景的塔樓，總是一口氣飛奔而上，再從高層塔窗探出身子，讓湖風吹 得鵝黃色衣裙飄飛，大叫：「大狗哥哥快上來，快上來！」 　　這時江璟便得捧著滿手果點，趕緊也奔上塔梯，讓雙緹一邊吃著果點，一邊憑窗攬勝 ，興奮地指點千里洞庭煙波，下巴尖尖的嬌憨臉蛋掙得發紅。 　　「何時能帶阿緹來這裡玩就好了，這裡沒有我倆從小在裡面游水的大湖，卻有蒼茫名 山……」 　　猛地裏，塔外平地生雷，一聲厲喝：「出來！」 　　江璟腦中輕柔繚繞的思念登時煙消雲散，一聽那聲音好熟，搶到窗邊下望，殷衡卻是 慢條斯理地踱過來。 　　但見一人滿頭短髮亂豎，凶相畢露，邁著兩腿，兀立在塔外空地。那形貌、那神情， 乃至那破鑼般的嗓音，江璟無不熟悉之至。那人將一柄骨節稜稜的鋒銳鐵鞭朝上挺出，正 正指著這一層的塔窗：「無論你是誰人，甘某把話撂這了，這次正主兒再不現身，我見人 便殺。」 　　江璟心想：「又不是我叫他來的，可不能給他見著殺了，他和我的賬可還沒算。」朝 後站了一步。 　　麥苓洲離開塔窗尚有數尺，而殷衡狡猾地閃在塔窗旁，只有他瞧得見甘自凡，反之卻 不然。甘自凡縱是料敵十分厲害，知道敵人就在第七層塔室，偏偏半個人也看不見。 　　甘自凡焦躁的火氣說來便來，迸出連串惡毒骯髒咒罵，才道：「甘某只認兩個正主， 你要不是蒲寄淵，便得是麥苓洲姥姥。甘某見到不相干的雜碎，統統一鞭砸個稀爛。我數 到三，你不現身，我進去搜將你出來殺。你要現身，便得是正主。一！」 　　江璟聽他這意思，是打定了主意這一趟非殺人不可，而甘自凡可不是大言唬人、色厲 內荏的貨色，乃是江湖上魔名昭著的殺人狂。萬一麥苓洲遲了半刻現身，甘自凡轉身去殺 寺中出家人，法雲寺豈不就無端遭受一場血光災殃？低聲問殷衡：「你還不下去？」 　　殷衡奇道：「我下去幹啥？你沒聽他說，只要不是蒲寄淵或我師父現身，一律殺了？ 」唉聲嘆氣：「你要我下去送死，好狠的心哪。」 　　江璟心說：「你跟甘自凡武力誰高誰低，尚未可知。怎麼說話定要這麼討厭？」見他 貌似悠哉，也有些不解：「麥姥姥不曾令你保護寺中法師麼？他這樣吵擾寶寺，驚嚇…… 驚嚇了寺中人，可……可不行。」 　　塔外，甘自凡喝道：「二！」 　　殷衡道：「甚麼驚嚇了可不行，真是委婉，原來你是怕淨業法師她們被甘自凡找出來 殺。你想啊，既是我師父的方外舊識，來個把江湖人生事，才不會放在心上。」 　　江璟訝問：「她們會武？」心想：「觀乎淨業法師等人的步伐體態，著實看不出來啊 。」又想起淨業所云的「故人」之事，這謎團懸在他心中數日，始終未能得解。「難道那 故人……正是她的武林故交？」 　　殷衡卻道：「虧你把武林至寶迴空訣練了不少，連那群師姑會不會武，也看不出？當 然不會！」 　　江璟欲信不信：「的確不似武人。然則她們面對這等江湖上的橫惡－－」 　　殷衡道：「終南長安這許多寺院，哪一座是等閒之地？帝王將相、亂臣賊子，全不在 寺裡出家人的眼內。『會昌法難』也好，安祿山、黃巢也罷，那些比老甘的鐵鞭還橫惡上 千百倍的事，兵火戰禍，木魚敲它兩下，便都化作煙雲。」 　　江璟嘆道：「好罷，有理。你這話倒也……挺有禪機與詩情。」 　　二人從塔窗裡覷出去，甘自凡在空地上踏出一步，吸一口氣，荊棘般的亂髮更是根根 戟張：「三！」 　　他話聲方出，第七層塔窗飛出一物，黑黝黝的打著圈兒破空而下，直奔甘自凡腦門。 　　甘自凡暴喝：「甚麼玩意！」舉鞭擊之。 　　那物事撞上鐵鞭，其聲鏗然，緊接著一陣悠長的異響從交擊之處迸發開來。 　　但聽那異響恰如高手彈寶劍而寶劍奮發長吟，一股無形無質的聲音，竟宛然有長龍遊 空之態！ 　　甘自凡一聽那響聲如此特異，不由得也怔怔傾聽。 　　此時那物事被鐵鞭所擊，折返向塔窗飛上。突然之間，麥苓洲從塔室深處縱身而出， 「嗤」的一響，胖身子堪堪穿過塔窗，跳了出去，全不見一絲一毫的遲滯窘迫，只不過衣 裙在窗框上擦了一下。 　　江璟明知麥苓洲輕功絕頂，除了她徒兒殷衡外，世間再無第二人可及，但見她如此不 留後路，整個身子躍出了七層之高的佛塔，仍止不住地吃了一驚，急忙竄步上前，長棍疾 探。倘若麥苓洲躍出之後有甚閃失，至少還能攀援長棍，至於長棍能否吃得住那股急衝之 勢，他也考慮不了那許多。 　　在這當口，他也顧不得自己此舉，是把麥苓洲看作善或者惡、敵或者友！ 　　殷衡閃身上前，在江璟長棍上輕輕一拍：「回進來看戲。」 　　江璟微微一愣，卻見眼前窗外，一幅寬大裙襬在風中獵獵飛舞。他抬頭一看，麥苓洲 一腳踏住狹小外廊的欄杆，那欄杆僅供裝飾，突出不逾一尺。她身子外探，抄住了那件被 甘自凡擊回的物事，扭身一躍，身子已從欄杆借力竄回塔壁，雙足分別踏在高一層的塔窗 與這一層的塔檐之上。 　　她一手攀著高一層的塔窗，一手把那物事在空中揚了揚：「我是麥苓洲。你衝著此物 主人而來，那便是我，你還不上來談話？」語畢翻身又上，從塔窗已望不見她身子，頭頂 卻傳來她的聲音：「請登塔。」敢情她人已到了塔頂。塔頂中心是高起的一根長長塔剎， 塔剎周圍全是傾斜鋪設的瓦片，她不知身在何處，站立得極其穩固，話聲平和。 　　甘自凡喝道：「好一塊精鐵！那是甚麼？如何說甘某是衝著那傢伙的主人而來？」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91.196.222.76 (英國)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emprisenovel/M.1713044415.A.7C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