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 殘疆意氣行 二十七 (11)

　　第二十七章 翠嶺散珠 (11) 　　十四兒驀地一怔，也像是隱隱領悟了甚麼。江璟道：「迴空訣是武學前輩所創發，不 必有太高深的文墨造詣。但既是許多代以前的前輩、古聖，文字上古拙些，援引了一些先 秦學問，也就再合理不過。『勁風非風，微風非風』，十四娘子聽這八字，可不正有點像 是『白馬非馬』麼？」 　　十四兒不由自主點了點頭。江璟又道：「再聽這段：『勁微風，非三，二也，風生， 勁微自見百千種象。』這聽著不就像是『堅、白、石，二可乎？可』麼？」 　　自幼所鍾愛的學說，與此刻所練的精奧神功，竟互相暗合，江璟歡躍逾恆，不禁又抓 耳撓腮。見十四兒不再阻止自己，面露好奇與鼓勵之色，便道：「依在下看，這兩句殘文 ，只不過是對古代奧理再也粗淺不過的援用，甚至根本不能算是直接援用，只不過偶然捉 到了一點奧理的影子，把迴空訣的基本道理繞了個彎寫出來罷了。」 　　瞥眼見到十四兒似有怨色，他心中一怔，急忙先閉上了口。果然十四兒幽幽地道：「 先秦百家之中，我唯喜道流，對於名家不曾措意。」 　　江璟又是微微怔忡：「她身在皇族，不愛儒道，不崇法家，卻心智超然，對清高曠遠 的道家有興趣……」 　　但眼前不妙的是，自己把十四兒視為深奧難解的殘文說成是粗淺之作，實是大大地失 禮，有心彌補，期期艾艾地道：「是，是，不…不談古文了，咱們回來說武學。在下…… 習練了一小段日子的迴空訣，若讓在下來寫，那該當以『勁東風』、『微西風』為譬，勁 、微者所以命力，東、西者所以命方位－－」 　　他的嘴巴任意所之，不小心又做起文章來，突然醒悟，連忙打住。十四兒臉上卻驟然 掠過一絲喜色，手按腰間軟劍，揚聲叫道：「我明白了！」 　　倆人相處時日雖暫，彼此又各懷心機，各揣秘密，始終難以相互坦誠；但正就是這絕 頂聰明之人的靈犀暗通，各自均心有所感，壓不下，可又說不出口。此時十四兒上一句還 有些埋怨江璟，自顧一個勁兒解析她沒興致的書文，下一句突然又似乎豁然開朗，她不需 說自己明白了甚麼，不知怎地，江璟便知道，她確然明白自己之意了！ 　　心照不宣，正中江璟心意，少說話便少出錯，當下也是喜容滿臉，擔杖一振：「妳既 明白，咱們便走兩招。」 　　「錚」的一聲，雙軟劍挺得筆直，十四兒元勁貫力於劍，斜揮而出，向江璟身前三尺 疾削而下。 　　江璟擔杖挽了個花，尋隙突入，從分岔而出的雙劍刃之外繞過，同時身形陡然展動， 擔杖去勢竟如輕靈的長劍，沿著十四兒勁力軌跡輕飄飄地追了上去，擔頭猛然一翻，劈向 十四兒持劍的手腕。 　　就在十四兒劍鋒與江璟的擔頭各距對方肢體三五寸時，倆人不約而同地勁力一轉。擔 杖收回的呼呼聲中，軟劍也疾縮而回，在朝陽下閃出一條耀眼光輝。 　　倆人兵刃各自撤回，四目相對，眸中的喜色光芒就如軟劍一樣閃耀。十四兒先叫了出 來：「成了！」微微酡紅的笑顏綻了開來，又笑著叫道：「果真如此！這真好，真好。」 　　原來二人方才出手默契，方位固然不同，內勁外力之「象」亦各有輕重勁微之分，在 兵刃即將觸及對方之時，再度全憑彼此元勁之對應，同時使了一道「轉」力，毫無斧鑿痕 跡地將兵刃召回，暗含往復循環之道。 　　說穿了，不過是元勁可感知與生發的勁力，能有百千種象，但習練者切不可忘卻各類 風息之生發，根本都得先行運功生風才是。而那運功所生的風，是神功得以展現的本質， 絕非單一之象能夠命名概括。若去追究風息是輕是重，便只得「輕」或「重」，而不得東 、西、南、北等方位。 　　然而，實際運功對敵時，諸象定然是任意混合，前輩的殘文，乃是提醒習練者運用元 勁時，首先必須釐清風息諸象有極多的門類，那便能在極短的剎那，把對手勁力展現的龐 雜之象摸得清楚分明，有如把勁力特性拆開了一條一條擺在眼前看一般。 　　江璟痴痴地望了十四兒的笑顏片刻，生怕打擾了這一場珍貴的綻放，輕聲道：「相識 多日，在下少見……小娘子笑顏。」 　　可是無論他把聲音放得多輕，畢竟觸動了十四兒的心事。十四兒一愣，笑容淡了些， 眼眸閃了幾閃，才說：「世上原也沒有那許多值得一笑之事。」 　　江璟心想：「看妳年紀和雙緹彷彿，她要是口出這般言語，我一定嚇一大跳。」終於 問出了口：「妳跟著年大姑行走江湖，不開心麼？」 　　十四兒答得很快：「那倒不是。」 　　江璟猶疑了一下，道：「我有個異姓小妹子，跟妳年紀相當，她很愛笑。」 　　十四兒問：「她也是西旌中人？」 　　江璟一凜，忙搖了搖頭，暗想：「可千萬別一語成讖！阿緹要是知道我在北邊這許多 驚險事，說不定大呼好玩，拚命要跟來，那師父只怕要把我綁了去見楊姨請罪了。」 　　他極不願十四兒難得的鬆懈歡欣之態轉瞬即逝，腦子猛轉著找話說：「那日聽妳對安 磨鄰、沙若依夫婦說話，提到了妳的兄長。」 　　這句一問出來，自己卻暗自惘然－－也不知是想起了阿緹聲聲叫著的「大狗哥哥」， 或者念念不忘要查探十四兒書房裡那封密信隱藏的權鬥秘辛？ 　　只見十四兒神色自若，答道：「嗯，那日你確實聽見了的，我有一位兄長。但我兄妹 年歲之差，比你兄妹大多了。我阿兄他……大了我十幾廿歲。」 　　江璟尋思：「『十幾廿歲』？折個一半罷，算個足歲十七歲半，那麼她阿兄也過了三 旬，早已自立。是哪一位親王？」 　　瞧著十四兒柔和寧馨的神色，人雖立在朝暉裡，容光卻有如月下白曇，粉裝玉琢的面 龐似泛著光暈。江璟心口說不出地又是微甜、又是悵惘，道：「妳阿兄很是疼惜妳。」 　　十四兒奇道：「你怎知道？」忽然浮現一抹俏皮之色，抿嘴笑道：「你疼惜你的小妹 子，便猜想天下兄長都疼愛妹妹了。」 　　江璟搖頭：「我不是猜想，我看得出。」 　　十四兒道：「好罷，不瞞你。我和我阿兄是一母同胞，自然親近些。這世上也只有我 兄妹手足互相體惜。」 　　她語聲落下，倆人忽然靜默。十四兒眸光黯淡了些，心緒幽微。江璟一句「令兄何處 高就」在胸頭盤旋，就是問不出來。 　　－－她隻字未提父母親族之蔭！有哪一位宗室旁支的親王，處境如此孤立，但與韓建 和覃王一爭的野心又那般熱切？ 　　突然間，十四兒纖細的頸子倔強地梗了梗，面上再無陰霾，朗聲道：「咱們再來試招 ！」 　　劍刃在空處輕輕一抖，雙刃鳴聲悠悠，不聞半點金屬相撞的殺伐聲，宛如半空飄下一 縷笛音！ 　　江璟一聽這劍音，可不願顯得功力落後：「功訣是我當先悟出的，我可不能太落了面 子。」有心炫示，將擔杖脫手向空擲出，擲出時勁風生發，捲著擔杖打旋兒，扶搖而上， 又猛又急，忽然間變化陡生，他擲出時灌注在擔杖上的一股暗力發將出來，擔杖勢子變得 又柔又緩，冉冉飄落。一根粗大擔杖，飄下時竟彷如綢帶一般！ 　　十四兒一笑，透出了挑戰的神氣，軟劍逕向擔杖削去。 　　眼看著雙劍一杖就相交，江璟正要催動風息，加速撤回擔杖，猛地裡遠處傳來「砰」 一聲巨響，緊接著一陣又密又亂的聲響，刺耳之極，似乎有甚麼圍籬一類在遠處被撞坍了 一大片，木竹亂飛亂跌。 　　倆人一驚之下，同時收回兵刃。 　　聽聲響來自山莊大門附近，銀泉山莊清高避世，莊內從人進退守分，就連樵子送柴、 農人送菜，宮女也是悄悄地點收了便算。這許多天來，江璟在莊中聽過最嘈雜的聲音，只 怕是風吹、雨落、蟲鳴，幾曾聽過這般狂亂得毫無節制的巨大噪聲？ 　　看十四兒時，她面色駭然，江璟更加確定那絕不是莊中尋常聲響，莫非哪個對頭找上 了門來？莫非是年渭娘的江湖仇敵？忙道：「去瞧瞧。」 　　十四兒呼吸急促，臉色驚駭中又有震怒，一言不發，把長長的軟劍往腰間一纏，向莊 門便奔。 　　江璟身為客人，不便越過前去、強自出頭，只邁步跟在她後面。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91.196.222.76 (英國)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emprisenovel/M.1698348467.A.58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