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活下來的這個我

我年輕的時候曾經歷過一段叛逆期，那時我跟爸媽的感情並不好，各種小事都可以成為我們吵架的理由。 我們一個月會吵好幾次，每次吵到最後，我都會賭氣騎上機車，用離家出走來作為最後的手段。 當然我並不是真的離家出走，我只是騎車到處亂晃，到便利商店或網咖獨自待著，或是騎到比較少人的地方來讓自己的情緒冷靜下來。 像這樣短暫的離家出走通常會維持到隔天早上，等到天亮時，冷靜下來的爸媽會傳訊息給我，內容通常寫著：「桌上給你留了早餐，記得回家吃。」 這樣的訊息代表爸媽已經不再生我的氣，他們只希望我能平安回家吃早餐，算是暫時休戰。 我也會釋出善意，回傳「等一下就回家吃飯」之類的訊息給爸媽，讓家裡回歸和平。 ****** 事情發生的當晚，我跟爸媽吵得特別激烈，賭氣騎車出門後，我沒有去常去的便利商店跟網咖，而是直接朝海邊騎去。 到海邊後，我獨自坐在堤防上，這一區沒有路燈跟光源，圍繞在我身邊的只有前方像黑洞般的海洋，以及背後陰暗的道路。 我看著前方黑壓壓的大海，聽說有很多人在這裡跳海自殺，這讓我心裡萌生一個想法，乾脆我也從這裡跳下去算了，這樣就不用再看到討厭的父母了。 不過這想法只出現不到一秒就消失了，對家人再生氣也不能自殺，這道理我還是懂的。 我在堤防上吹著海風發呆，心情也逐漸平靜下來，過了大約三個小時，手機傳出訊息的通知聲。 拿出手機一看，果然是爸媽傳來的，內容寫道：「我們到你常去的便利商店跟網咖都找不到你，不管你在哪裡，平安的話就傳個訊息讓我們知道一下，你要什麼時候回家都可以，讓我們知道你沒事就好。」 我露出苦笑，原來爸媽早就知道我每次賭氣出門都是去這兩個地方了。 看到這則訊息，我的氣已經全消了，就在我準備回訊息報平安時，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我還沒開始輸入訊息，訊息欄就自動出現許多文字。 「我要去自殺了反正你們都想要我死明明最該死的就不是我大家都覺得我該去死都叫我去自殺好啊我現在就要去死了我這就死給你們看你們等著幫我收屍最好是找不到我的屍體我死了之後也不會放過你們」 「……這是什麼啊？」 訊息欄裡的文字仍不斷出現，我怎麼按都停不下來。 「停下來，快停下來！」我想把手機關掉，電源鍵卻一點作用也沒有，可怕的自殺訊息仍在輸入。 文字把訊息欄全部填滿後，手機發出了我此刻最不想聽到的、訊息發送出去的聲音，彷彿有一隻隱形的手按下發送鍵，把一長串的自殺訊息傳送給爸媽了。 我用力按著螢幕上的注音鍵盤，想跟爸媽解釋那串訊息不是我發的，手機卻完全不聽操控，不管是語音還是注音，我都無法把想說的話輸入進去。 傳給爸媽的自殺訊息上出現「已讀」的標示，這兩個字讓我的心情宛如墜入地獄。 同時，我聽到了某種聲音。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是水滴掉落的聲音，聲音就在耳邊，而且不只一個，聽起來就像有好幾個全身被水浸濕的人站在我身邊。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參雜著水滴的腳步聲開始朝我包圍逼近。 我因為恐懼而全身顫抖，泡在海水中的腐臭味不斷朝我靠來，我覺得擁擠又無法呼吸，周圍的濕氣像是誘人自殺的催化劑，讓我的雙腳無法控制地朝堤防邊緣走去。 空氣中吹來的海風應該是涼爽清新的，我現在卻只聞到濃厚的屍臭味，是曾經在這裡跳海自殺的人們身上的味道…… 剛才，我想自殺的念頭只出現不到一秒，但他們還是察覺到了，在這裡自殺的人們正在邀請我一起跳下海，加入自殺亡靈的行列。 我的腳尖離堤防邊緣只剩最後一步了。 這時手機的來電鈴聲響起，一定是爸媽看到訊息後打來的。 我把全身最後的力量集中在手指，用力按下接聽鍵。 「喂？喂？」是媽媽的聲音：「你剛才的訊息是怎麼回事？不要故意嚇我們，快點說話啊！」 「喂？是我！」爸爸的聲音說：「我跟你媽都知道錯了，你不要做傻事，不能自殺啊！」 這兩個人真是的，他們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麼嗎？ 我使盡全力張開嘴巴，從內心深處發出吶喊，這句話現在不喊出來，以後可能就沒機會了。 「我那麼愛你們，才不會去自殺呢！」 我一喊出聲音，堤防上的空氣氛圍就改變了。 這句話蘊藏的力量驅散了死亡跟恐懼，包圍在身邊的濕氣一掃而空，海風裡的屍臭味也消失了。 我還有愛的人，他們也很愛我，我怎麼能死在冰冷的海裡呢？ 想把我拉進大海的亡靈無法抵抗這種力量，我感覺到雙腳的控制權終於回到我自己身上，這時我已經有半個腳掌踏到堤防外了，我趕緊往後一跳，回到安全的地方。 電話那頭的爸媽陷入沉默，他們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你剛剛說什麼？」爸媽幾乎是一起問出口。 「我……」 想到剛才我喊的話，我臉上不禁紅了起來，儘管旁邊沒半個人，但我還是覺得很害臊。 我竟然會喊出那種肉麻的話，連我都不敢相信。 不過喊出來後，心裡面好像有一顆大石頭被搬走的感覺，好輕鬆，整個人好像解脫了一樣…… 「那句話你再講一遍，我們要再聽一次！」電話中的爸媽興高采烈地叫我重複一次剛才的話，他們已經把擔憂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你們很吵耶，反正我沒事啦，回去再說！」 我假裝不耐煩地掛斷電話，然後面對大海深吸一口氣。 清爽的海風灌入我的鼻腔。 對剛才經歷過生死關頭的我來說，這種感覺就等於是重獲新生。 我知道，把那句話喊出來後，總是跟家人賭氣的那個我，已經跟著自殺的亡靈一起沈入大海了。 至於活下來的這個我，還有很多話等著回去跟家人說呢。 ========= -- 大家好，我是阿攤。 鬧鬼的路邊攤：http://batan.pixnet.net/blog 鬼話連篇路邊攤：https://www.facebook.com/scarycomic/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80.217.211.234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marvel/M.1689091368.A.86B.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