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她的專屬乖乖

「上班第一天，記得先去買一包乖乖來放在電腦上面喔！」 筱君到公司報到的第一天，坐在她旁邊、年約四十歲的男主管鄧哥就提醒她說：「記得，一定要買綠色包裝那種，不要買到其他口味的。」 筱君看了一下辦公室，發現每個人的電腦主機旁果然都有放乖乖，這現象筱君也見怪不怪了，在電腦跟機械設備上面放一包乖乖來保佑機器順利運行，這是台灣特有的「乖乖文化」，也可以說是一種都市傳說。 不過關於放在電腦上的乖乖，其實是有許多限制的，例如一定要買綠色包裝的奶油椰子口味，要是買到黃色或紅色包裝，就有可能造成反效果，還有絕對不能把這包乖乖開來吃，肚子再餓都不行，也不能把乖乖放到過期等等。 筱君負責的工作是網路漫畫平台的編輯，工作上的資料、作者寄來的稿件都存在電腦裡，這些東西要是不見就麻煩了，雖然現在都有雲端備份，不過凡事總有萬一，因此她決定等午休就去隔壁的便利商店把乖乖買回來。 午休時間到，筱君一口氣買了兩包乖乖，打算一包放在電腦旁邊，一包自己吃，因為她也好久沒吃乖乖了，剛好當成午餐後的點心。 只不過，從筱君把乖乖從貨架上拿起來開始，她就覺得少了點什麼，便利商店的乖乖，好像跟她記憶裡的乖乖不太一樣。 回到座位後，筱君一直打量著買回來的乖乖，她把乖乖放在手裡又壓又擠，最後打開包裝來檢查，裡面只有餅乾，沒有其他東西，是哪裡？到底是哪裡不一樣？ 一旁的鄧哥看到筱君的奇妙行為，問道：「這包乖乖怎麼了嗎？幹嘛一直戳它？」 「鄧哥，我找不到那個……」筱君終於想起來是哪裡不一樣了：「乖乖不是都會送東西嗎？我怎麼找不到？」 「蛤？」鄧哥傻眼地看著筱君，他放下手中的便當，問：「筱君啊，妳今年幾歲？」 筱君不避諱年齡的問題，大方回答道：「二十二歲。」 「二十二歲，也就是2002年出生的囉……」鄧哥擺出認真的表情，說：「乖乖在2010年左右，就沒有送玩具了。」 「咦？為什麼？」 「好像是因為食品安全法的關係，所以才不再送玩具了，不然我小時候也是很努力在收集那些玩具的。」鄧哥嘆了一口氣，感嘆逝去的童年。 「可是，我記得以前……」筱君歪著頭，疑惑地說：「我國小的時候，我家巷口雜貨店的乖乖都會送小小格的迷你漫畫，當時已經2014年左右了耶。」 聽到漫畫兩個字，鄧哥的眼睛馬上就亮了起來，說：「那種小格的漫畫啊！真是懷念，我以前也收集過三國志跟西遊記的系列，每次打開包裝，都會期待這次送的是哪一回的漫畫呢！」 不過顯然的，鄧哥的回憶跟筱君的記憶不太一樣。 「那些小漫畫不是都貼在外面的嗎？」筱君說：「就用一個小夾鏈袋裝著，然後用膠帶貼在包裝上面，不是這樣的嗎？」 「怎麼可能貼在外面？這樣就失去拆禮物的驚喜感了呀！送的東西一定是在裡面，跟餅乾裝在一起的。」鄧哥信誓旦旦地說。 兩人的話題引來了其他同事，乖乖送的玩具是不少人的童年，大家因此熱烈討論了起來。 「乖乖的玩具啊，好懷念，記得以前我還收集過整套的旋風卡。」 「你搞錯了，旋風卡是買波卡才有送的啦。」 「好懷念喔，以前一包乖乖只要十元，份量多、又有玩具，根本賺爛了……」 聽著大家的話題，筱君只覺得越來越奇怪，因為不管乖乖還是波卡，他們附送的玩具一律都是裝在包裝裡，而不是貼在外面。 仔細想想這樣也有道理，要是買之前就知道送的是什麼玩具，那就不好玩了。 可是在筱君的記憶中，巷口那間雜貨店賣的乖乖，它附送的漫畫確實是貼在包裝外面的，等筱君全家搬到市區，升上國中後她就沒有再買過乖乖，她才會以為全部的乖乖都是這樣。 那部漫畫的劇情，筱君現在還記得很清楚，是受到詛咒的勇者帶著夥伴一起踏上冒險旅途的故事，用現代的動畫作品來比喻的話，就像是《葬送的芙莉蓮》跟《咒術迴戰》的融合，畫風雖然沒那麼精美，但故事劇情很有趣，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推出新的劇情，筱君總是拿到零用錢後就衝到雜貨店，把最新的話次買到手。 迷你漫畫有個特點，就是小，幾張紙釘在一起、剛好能拿在手上，只有幾頁的內容能發揮，但人的想像力是紙張無法限制的。 筱君一直覺得是那部漫畫激發了她的想像力，讓她開始試著自己繪畫、創作故事，成為她進入漫畫行業的契機。 可惜的是，筱君升上國中後，那些迷你漫畫就不知道丟到哪去了。 回憶一旦被勾起來，就勢不可擋了。 筱君突然好想再回到那個時候，那個只要花十元，就可以在雜貨店門口吃餅乾配漫畫的小時候。 ****** 年假的時候，筱君跟家人一起坐車回老家探望親戚，而筱君到老家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巷口看那間雜貨店是不是還在營業。 離開了好幾年，老家的街景還是沒變，雜貨店依然屹立在巷口，在這種沒有便利商店的鄉下，居民們還是很倚賴雜貨店的。 雜貨店裡，老闆跟老闆娘一起坐在櫃檯後面看電視上的綜藝節目，筱君覺得兩人看起來沒什麼變，或許人上了年紀之後，年邁的外表就不會再變化了吧。 老闆跟老闆娘看到筱君走進店裡，兩人都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點頭跟她打了招呼，筱君覺得他們應該不認得自己了，畢竟她上次來的時候還只是個八九歲的小學生而已。 筱君逛了一下店裡，裡面的商品也跟小時候一樣，除了日常生活用品外還有賣一些城市裡看不到的飲料跟零食，當然也少不了乖乖。 筱君拿了一包乖乖去結帳，年邁的老闆略顯吃力地站起來，用跟筱君記憶中一模一樣，慢吞吞的嗓音說道：「這樣是二十元……謝謝光臨。」 「老闆，不好意思。」筱君趕在老闆坐回去之前叫住他：「可以請教一件事嗎？」 「喔？」老闆停下動作，老闆娘也把視線投向筱君，兩人都好奇筱君想問什麼。 「那個，我小時候經常來，或許你們已經不記得了。」筱君把以前在這裡買過乖乖的事情說出來，並問：「那個時候，乖乖的包裝上都有貼一本小漫畫，我當時看得很開心，想請問那漫畫是你們進貨時就有的嗎？」 老闆跟老闆娘互看一眼，相視而笑，然後回答道：「那是阿浩畫的。」 「阿浩？」 「阿浩是我們的孫子，那些漫畫都是他畫的。」 老闆說，阿浩從小體弱多病，不適合在城市生活，因此一直待在鄉下跟他們一起住，偶爾會在後面倉庫幫忙整理貨物。 阿浩很喜歡畫畫，特別是漫畫，他靠著自學摸索出一套自己的漫畫格式，並把腦中天馬行空的故事畫了出來。 當時網路已經很發達了，但阿浩沒有把他的漫畫發表在網路上，因為爆紅的流量並不是他想要的，他真正想要的，是親眼看到讀者因為他的漫畫而感到開心的笑容。 2010年左右，乖乖不再附送玩具後，阿浩便跟老闆老闆娘商量，看能不能把他的漫畫印出來，用小夾鏈袋貼在乖乖的包裝上，當成送給孩子們的禮物，老闆老闆娘很快就同意了，因為他們也覺得乖乖就是要送禮物才對。 老闆說到這裡，筱君終於想起來了，以前她在雜貨店門口看漫畫時，確實有看到一個年輕人站在倉庫後面，他的體格很瘦弱，看起來就跟骷髏一樣，不過臉上總是掛著溫和的笑容，原來他就是阿浩。 「請問你們的孫子……阿浩還在這裡嗎？」筱君問。 「喔？妳找他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的，」筱君拿出工作用的名片，介紹自己是網路漫畫平台的編輯，「我想邀請阿浩在我們平台上刊登漫畫，我覺得他的故事創意真的很厲害，我看過所以我很清楚，這樣一來可以讓他的漫畫被更多人看到，當然也會有稿費……」 筱君還沒說完，老闆跟老闆娘就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老闆客氣地收下筱君的名片，說：「謝謝妳的心意，但這不是阿浩想要的。」 老闆娘接著說：「妳已經幫他很多了，阿浩重病復發的時候，醫生預期他頂多剩下兩年，結果他靠著畫給你們的漫畫，硬是跟死神拔河，多活了六年，是你們看到漫畫後的笑容讓他支撐下去的。」 「這麼說來，阿浩他……」筱君有不祥的預感，老闆跟老闆娘的眼神驗證了她的猜測，阿浩已經不在人世了。 「妳難得來一趟，帶點禮物回去吧。」 老闆起身走上二樓，等他走下來時，老闆手上多了一個小夾鏈袋，裡面裝的正是阿浩的漫畫。 「阿浩當時印好的漫畫還有一些沒送出去，這一份就當成他給妳的禮物吧。」 老闆用膠帶把夾鏈袋貼在筱君買的乖乖上面，補了一句：「這是最後一集大結局的劇情，希望妳還沒看過。」 筱君確實沒看過那部漫畫的結局，只不過這一次，完結的不只是漫畫，還有她童年的回憶。 ****** 回到公司上班之後，筱君把本來放在主機上面的乖乖拿走，換上了從雜貨店裡買來的、貼著阿浩漫畫的那包乖乖。 夾鏈袋裡的大結局，筱君沒有打開來看，跟喜歡的動畫播到最後一集時會捨不得看完一樣，只要沒有結局，故事就不會結束，角色也會繼續冒險……或許就這樣保存著，讓童年的記憶繼續陪伴自己也不錯。 年假過後，時間一眨眼來到了四月初。 可能是雜貨店的乖乖真的有保佑，筱君這幾個月在工作上非常順利，她負責的幾個漫畫作家在平台上都拿到不錯的成績，也陸續有改編成影視作品的計劃。 就在這一天，筱君坐在位置上工作時，突然聽到電腦上面傳來一陣「劈啪劈啪」，像是有袋子被拆開來的聲音。 筱君轉頭一看，發現主機上的乖乖封口竟然自己打開來了，裝在裡面的奶油椰子口味乖乖也跟著掉出來，撒在桌上跟地上。 「啊啊啊！」筱君不知所措地慘叫起來。 鄧哥看了一眼筱君的桌面，忍不住笑了出來：「妳有這麼餓喔？竟然把乖乖打開來吃了。」 「我也不知道……它就突然打開了。」 筱君趕緊跑去工具間拿掃把，就在她剛跑到工具間的時候，事情發生了。 一陣猛烈地震襲擊了整棟大樓，不只腳下的土地在搖，辦公室裡的所有物品都在晃動。 「地震！」 辦公室裡的同事們紛紛發出尖叫，經歷過921地震的鄧哥很快做出反應：「不要靠近窗戶，也不要去坐電梯，大家先躲到桌子下面！」 筱君來不及回到座位，只能先躲在掃具間，用一個大水桶倒蓋著來保護自己。 躲在水桶裡的時間，筱君看不到辦公室的景象，只能聽到四周都是東西掉落的聲音，文具、檔案櫃、電腦主機，聽起來全部的東西都倒了。 地震維持了將近一分鐘後才平息，筱君從水桶裡出來時，整間辦公室已經變成殘破的戰場，本來挺立著的櫃子全都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主機跟螢幕也全都躺平了，還好大家都有聽從鄧哥的指揮躲在桌下，沒有人受傷。 筱君回到自己的座位時，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因為全部的辦公桌中，她的座位絕對是最慘的。 上面的一組燈具直接砸落下來，正中紅心砸在筱君的辦公桌上。 「好險，還好當時妳人不在座位上。」鄧哥站在一旁，心有餘悸地說：「地震剛開始搖的時候，燈具瞬間就砸下來了，妳可能連躲到桌下的時間都沒有……」 筱君看著自己慘不忍睹的座位，她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被砸壞的主機，而是被壓在燈具下面的乖乖。 奇蹟似的，貼在乖乖上的漫畫剛好露在一個沒有被壓到的地方，毫髮無傷。 筱君彎下腰，把阿浩的漫畫從乖乖上撕下來，握在手上。 筱君知道剛才發生的事不是巧合，乖乖不是自動打開的。 阿浩的意念一直留在漫畫上面，是阿浩打開乖乖救了她。 如果放的是普通的乖乖，頂多就是保佑主機順利運行。 筱君放的乖乖，卻是專屬於她的、承載著童年回憶跟阿浩夢想的乖乖。 ================ -- 大家好，我是阿攤。 鬧鬼的路邊攤：http://batan.pixnet.net/blog 鬼話連篇路邊攤：https://www.facebook.com/scarycomic/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80.217.231.38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marvel/M.1712678696.A.34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