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一色湖、貳伍

　　秋夜的院子裡滿是木犀芬芳，月下一身淺色衣裳的男子面目溫雅，他是死而復 生的原崇豫，但此刻亦是銀幽，因為銀幽那一縷殘存意志伴著這身軀裡的魂魄轉生， 一切都是為了過去的志願而來。 　　他的雙眼明麗清澈，望著階上的男子道明來意，與他相望的男人總是一襲深藍 衣衫，生得霞姿月韻，但和他不同的是一雙紫眸深濃得發黑。 　　段甯問：「你真的是崇豫前生？」 　　銀幽嘴角微勾，似笑非笑回應：「你是這麼認為的？也對，你的前生一早便認 出了我在他身上。」他頓了下，接著解釋：「這世間不需要像我這樣的存在，也不 需要靈氣極盛的支柱，更不需要神仙。所以一旦成仙即是飛昇，只不過我還有未完 成的事，必須達成當初的誓願才行。所以我借了原崇豫的身。」 　　段甯默默握緊袖裡的雙手，他無法讓原崇豫離開自己眼前，可是這人總有辦法 一再和他分開，到遙遠的地方去。他沉徐長出一口氣，問：「要借多久？」 　　銀幽曉得眼前男子和原崇豫的關係，於是思量道：「另一個我已經解決了萬絮 山的古陣和支柱，那符陣和意志原就存於心識之中，解決此事也不是非得透過我， 所以我能將化解之法授予你和其他人。可是除此之外，我必須去見韶英。」 　　「不可！」段甯無法忘記韶英殺死原崇豫的事，心中有很大的陰霾。 　　銀幽見他渾身冒出紫黑氣息，微蹙眉心勸說：「就算我不去找她，她遲早會尋 來。以她的能耐不見得永遠會被擋在天水門的護陣之外。再者，要侵蝕一個人不必 非得見到本尊，透過其他世界也行。」 　　段甯垂首不語，銀幽暗嘆一聲舉例說：「比如透過混沌之地，透過夢境。」 　　憑韶英的本事要藉入夢一類的秘術殺害誰都不難，而且她還有前生不少記憶跟 修為，見識博雜又修為高深，可說防不勝防。因而被她盯上的話，也只逃得了一時， 這點段甯自然曉得，因此他思索了會兒要求道：「我與你一同去會她。」 　　銀幽淺笑頷首，說：「嗯，好鈞和。」那語氣就像在和親近的後輩說話，不帶 任何曖昧情念。 　　段甯不太習慣對方客氣得這樣疏離，也多少能體會當初原崇豫面對自己和癡傻 的另一個阿甯有多混亂尷尬了。不過眼前的人既是原崇豫，也是銀幽，是同一個人， 但也可以說不算同一個人，和他先前的情況有微妙不同。 　　銀幽瞧出段甯的錯亂跟為難，安慰道：「不必難受，只要讓我見了韶英，很快 會了結。」 　　段甯問：「這些事的轉變你早就有所預見？」 　　銀幽點頭應道：「那時我已料到自身大限將至，恐劫數難逃，所以利用豔春這 法寶佈了個局，待我轉生後將有一死劫，那時亦是我重歸之日。時機已成熟，因此 我得做完該做的事。」 　　「包括你妹妹會變成這樣，你都料到了？」 　　銀幽輕嘆：「韶英當年已有些道心不穩，我本來希望她在經歷那麼多事以後能 堪透世事，有所明悟，所以詢問過她的意思。她說，她願意轉生，重新磨練。沒承 想……她在我走了以後會誘鈞和入魔，以此為由加害你。她向來容不得妖魔，視之 為亂源，而我原是希望讓人間與妖魔界遠離，若他們想來只得透過轉生。」 　　「你太相信她了。」 　　銀幽垂眸，面露愧色。段甯捨不得看到原崇豫那模樣露出可憐的神情，心軟道： 「不過她是你妹妹，會這樣信賴也無可厚非。」 　　「是我太縱容她，這也是我的傲慢。」銀幽再次抬頭，眼神有些幽深，透著一 絲冷意，但並不教人害怕，而是對曾經的兄妹之情感到心死。「我時間不多了，現 在就得去找她。」 　　段甯說：「你有辦法盡速尋到她？」 　　銀幽微微點頭答：「我講過，她也正在尋我，若是知曉我並沒死的話……」他 本身即是最好的餌。 　　段甯看那人一掌朝虛空處推了下，好像推開一扇門似的，夜色裡剎時透出一道 猶如弦月的微黃光弧，銀幽向他招了招手說：「走吧。」 　　段甯欲言又止，卻又不知該講什麼，沉著臉色走過去。他比銀幽高了一頭，銀 幽仰視他，驀地嘴角微揚跟他說：「有件事我倒是怎樣也沒料到。」 　　「什麼？」 　　「你跟原崇豫的事，只猜到也許會有邂逅，但沒料到之後的事。」銀幽瞅著他 那雙紫眸問說：「你後悔和原崇豫相遇麼？」 　　段甯搖頭：「從不後悔。」 　　「我想也是。」銀幽歛眸低喃：「他也不後悔。」 　　這種感覺有些不可思議，段甯並沒打算這麼窺探原崇豫的內心，而且他甚至有 點吃醋，不僅過去吃自己的醋，還吃銀幽的醋。他想要的一直都只是原崇豫，只想 要這個人。 　　銀幽和段甯重回萬絮山，這座山正在崩落，不時會有震蕩，接著又到桃花觀上 空，桃花觀已經沒有任何人在這裡，護陣已經失效，深夜的山林道觀和海洋看起來 都十分詭譎神秘，前者更是一片死寂。 　　段甯問：「她還在這兒？」 　　銀幽垂眸感應半晌後，搖頭說：「她不在此地。走吧，到下一處。」 　　「你只是殘存意志，能一瞬間放出神識搜遍這一帶？」 　　銀幽拿眼尾睞他，點頭回答：「為了這一日，我將所有剩下的修為封存起來， 也因此原崇豫前半生無法修煉。也算是我的執念吧……你認為不妥？替他感到不平？」 　　段甯倒不覺得有何不妥，他說：「不，你是你，他是他，他也不會怨你。」 　　銀幽施展傳送陣，兩人又進到弦月般的光弧裡，下個地點竟是紫關峽谷，他們 來到千星凼，正是此境靈氣支柱所在。 　　銀幽再次靜下來釋出神識搜索韶英，神色一凜沉聲提醒：「她在此處。」 　　段甯跟著收束心神留意四方動靜，忽聞銀幽喊他小心，眼前倏然顯現出一道人 影，是韶英。他周身倏發護身罡氣，加上先前大千大師施予的護身咒起了作用，韶 英動殺念出招攻擊就引發一切力量反彈己身。 　　「什麼？」韶英悚然驚呼，藍燄竄遍她周身，她無法再隱匿行蹤，抱著被燒灼 的頭臉、身軀在雲霧間翻騰掙扎，尖聲哀號：「為什麼？你不是入魔、為何還、能 有那樣的──啊啊、好痛，哥哥救我，哥哥！」 　　段甯斜睞銀幽一眼，銀幽面上沒什麼表情，目光仍是那樣溫和，他看銀幽抬手 以為是要了結韶英，卻是將韶英一身藍燄給滅了。段甯微微蹙眉狐疑道：「你心軟 了？」 　　銀幽搖頭說：「我有話問她。」 　　大千的咒術反彈韶英的攻擊，藍燄則是段甯身上道魔共存的真氣而來，韶英身 上有多道切口鋒利的畫傷，原是她想對段甯下的殺招，不少皮肉則被燒得發皺、焦 黑，燒傷的臉龐也有多處扭曲，她攏來許多雲霧遮掩醜態，低頭偷看銀幽，抖著嗓 音叫喚：「哥哥？」 　　銀幽無情道：「我不是你兄長，我是朝華的兄長，而你並非朝華。」 　　韶英神情立刻變得瘋狂而激動，她喊：「我就是朝華啊！雖然轉生了，可我什 麼都記得，也還有朝華的修為，我都記得！」 　　「你不記得了。」銀幽跟她說：「朝華向來嫉惡如仇，雖是有些偏激，卻不屑 修煉邪術，也不屑和妖魔歹人為伍。」 　　聽他如此言語，韶英冷笑，啞聲回嘴：「可是朝華毀了你的乾坤戟、呵。」 　　銀幽輕嘆：「是，這是我始料未及的事。也許那時候的朝華已經走火入魔了吧。」 　　韶英低笑起來，又疼得嘶聲抽氣，她一手掩著半邊燒傷的臉說：「我殲滅的妖 魔那麼多，不管做了多少好事卻都比不過那把破戟。」 　　段甯挑眉：「所以你只是妒嫉？」 　　韶英沉默了會兒，既沒否認也不承認，像是陷入自己的情緒裡念念有詞：「我 一直想像哥哥那樣，但是破戟也好、哥哥也好，絲毫都不在意我所在乎的東西，將 那些聲名威望都讓給了我，你們在施捨我麼？我自己就能做得很好，我可以比哥哥 還厲害的，要不是因為哥哥你、都是你。」 　　段甯皺眉對銀幽說：「她語無倫次，怕是瘋魔了。」 　　銀幽眼裡有些許痛惜的情緒，韶英再次抬頭透過雲霧望著他，問他說：「我只 是想重新來過，跟哥哥一起修煉成仙。我收集好多、好多東西，還有很多適合修煉 的秘法，都給哥哥看，等我把這裡的靈源也一併收了，吶，哥哥，跟我走吧，你現 在這麼厲害，一定能懂吧？」 　　銀幽知曉韶英已經癲狂得無藥可救，微微搖頭和她說：「每個人的道都不同， 只要方向對了，總能殊途同歸。但是你已迷失自我，還是重新來過吧。只是這一次 沒有我看著，往後就看你自身造化了。」 　　韶英歪頭：「銀幽？哥哥？」她注視銀幽朝她凌空踱來，牽著她被燒疼的手， 痛得她想抽手，但銀幽牢牢握住她，她想起自己前生的幼年和兄長一起拜入天水門 的事。那時她總以哥哥為榮，不管到哪兒都有哥哥護著，所以她性情有點張揚，但 是被哥哥叨念也覺得很幸福。 　　「哥哥，重、重新？」韶英用力回握住銀幽的手，雙目染上深紫色：「把你的 仙骨給我吧！我想重新開始啊啊、哈啊啊、好痛，為什麼？」 　　銀幽將前生修為都灌注到她身上，但這龐大的氣是她經脈所容納不了的，而且 兩者的氣相互排斥、抵消。韶英意識到銀幽在化掉她的內丹跟真氣、摧毀她的靈根 仙骨，她痛得滿臉是淚，終於失了一切理智掙扎嘶吼：「銀幽，你怎麼不死？你為 什麼不消失？都是你的錯！去死啊！」 　　銀幽將韶英雙臂反剪，韶英掙扎得厲害，雙方衝撞的真氣令這一帶都產生動蕩， 雲霧散得一乾二淨。段甯感覺糾纏的那兩者宛如太陽，離得太近而感到炙熱難受， 他看銀幽兩袖生風鼓起，露出的臂上佈滿青筋，臉上也浮筋，樣子極為吃力，就想 上前助其一臂之力，卻被銀幽吼道：「別過來！」 　　「哼。」段甯可不管，那身軀是原崇豫，而不僅僅是銀幽，他不能放任銀幽就 這麼犧牲，因此迅速飛至銀幽身後出掌，傾注真元護住其心脈。這波騷亂嚇跑了底 下生靈，湖水和森林間的蟲魚鳥獸紛紛躲起來，甚至招來雷雲，須臾間天色暗下來 並降下暴雨。 　　「啊啊呃、不要，哥哥求你──」韶英臉上分不清是雨還是淚，直到她精疲力 竭再也無法動彈，銀幽和段甯才收功。韶英暈了過去，銀幽托著她降到地上，用最 後一點靈氣保住她的性命。 　　段甯困惑不解，語氣冷漠問：「她惡貫滿盈，你還這麼做？」 　　銀幽背對他，垂首注視韶英說：「對她而言活著未必是好事。不過，希望她經 歷磨練後，總有一天能改頭換面。」 　　段甯擔心韶英是假暈，謹慎湊過去探她氣脈如何。韶英一身修為被廢，仙骨靈 根也沒能留住，此生想再重來怕是不可能，不過這副軀殼早已被鍛鍊得極好，哪怕 無法修煉也能長命。他思及韶英心性如此，活著即是受罪，看來銀幽當真不是心軟， 這手段是溫情也是殘酷，卻也符合這傢伙的個性。 　　「既然要她活，總不能把她扔野外，還是帶她到凡人聚落去吧。」段甯說完一 轉身，就看到銀幽微微仰首闔眼，一副脫力要暈厥的跡象，他及時上前接住人，探 了氣息心脈皆無大礙，這才鬆了口氣沉吟：「既然都到瓊淵樓了，再去叨擾長老他 們吧。」 　　段甯用攝生術召來林裡一隻靈獸馱著韶英，自己則抱好原崇豫前往長老那座山。 長老們的小屋外設下了很厲害的禁制，只能以符傳信，他傳了道符進去，一柱香之 後才看禁制解除，出聲的是越長老。 　　「進來吧。」越篁的嗓音比平常還沉厚低啞。段甯進屋後看到越篁坐在廳裡喝 水，沒見到于長老，越長老一臉神清氣爽的模樣，容光煥發，不過長髮是隨便拿個 玉環束起來，衣衫也穿得不怎麼整齊。 　　儘管段甯對一些事沒經驗，卻也還算博學廣聞，大概猜到兩個長老稍早在忙些 什麼，因而有些心虛和歉意，他報上來意說：「夤夜來訪實在對不住，但是確實有 事需要和長老相商。」 　　越篁比了個手勢讓他坐下談，段甯接著講：「不久前銀幽的意識在原崇豫身上 甦醒，我便和銀幽去找到韶英做了了結。韶英似乎對千星凼的支柱有所圖謀，不知 用何方法潛入，所幸銀幽仙君已經把她擋下，也對她做了處置。」 　　越篁聽聞此事面色詫異，端著杯子愣在那兒，良久後才出聲確認：「一夕之間 發生了這些事？我們可是小覷韶英了，真危險。那銀幽呢？」他語氣隨和，就是在 關心老朋友。 　　段甯低頭看了眼懷裡男子回應說：「大概不在了。請長老看看他有無大礙，方 才和韶英一戰，不知他心神是否受了衝擊。」 　　越篁擱下杯子上前察看原崇豫的情況，一指點在其眉心，凝神試探片刻後說： 「無礙，他底子好得很，不過也許經歷你方才講的事有點虛弱，花點時間滋補回來 就好。」說到這兒，越篁揚起一抹曖昧又略帶邪氣的笑跟段甯講：「之前鳳祺贈你 和原掌門的藥，這會兒不是能派上用場了？我那兒搜羅了幾種雙修功法，終於後繼 有人。你等我，我去找來。」 　　段甯聽得面熱心慌，不禁想像自己與原崇豫之間尚未發展到那地步，澀聲喊住 越篁說：「越長老，這事不急，我還沒說，韶英在外頭。」 　　「噫──喔？」越篁一副被潑冷水的表情，無趣的應了聲說：「她啊。」越篁 親自走到外頭看，一隻似馬的靈獸背上躺著一個狼狽的人，亂髮沾在臉上看不清什 麼模樣，但渾身透出一股怪味。 　　段甯想起銀幽先前憂傷惋惜的神情，輕嘆道：「是不是醫好了她再讓她走？」 　　越篁沉吟了會兒，點頭說：「到底是相識一場，就這麼辦吧。這ㄚ頭汲汲營營， 最終卻落得如此下場，真如大千老是說的那句話，萬般帶不走，唯有業隨身吶。」 　　這話說完，遠方天光漸亮。 ＊　＊　＊ 　　千星凼某座山中隱秘洞窟裡有伏流，水流匯至深處一座靈氣滿盈的湖，湖底下 有個更隱秘的空間，一把神兵縮小後立在此寶穴的陣眼。本該是神兵所在處，如今 被一個女童取而代之，她閉眼盤坐在那兒，對面有個年輕俊秀的白袍僧人同樣盤腿 打坐。 　　洞內有不少透出淺藍淡輝的瑩石，聽得見附近淙淙水流聲，秘境靜謐而幽深。 白袍僧人忽然掩面打了一個噴嚏，他對面女童睜開眼笑說：「真稀奇，大千啊，你 居然打噴嚏？」 　　大千覷她一眼沒回話，她又逕自聊道：「上頭的事似乎告一段落了。」 　　「那不是現在的你所能插手的事。」大千能感知到外面發生何事，他說：「銀 幽來了，他留韶英一命，似乎廢其修為。這些事也算是有個了結。」 　　樊凊戈抿了下嘴，忖道：「沒能見銀幽最後一面。不過再見故友卻也不知該說 什麼了。」 　　「銀幽附在原崇豫身上。」 　　樊凊戈只眨了眨眼看起來不太意外的樣子，她向他確認道：「原掌門前生是銀 幽？」 　　「或許吧。不重要。」 　　樊凊戈莞爾，銀幽跟原崇豫是不是同一人的確無所謂，銀幽自身也是這樣認為 的吧。不過樊凊戈還是逮著機會發牢騷說：「我就說韶英古怪，所以我不喜歡她。 我以前也不喜歡朝華。」 　　大千用哄孩子的語氣笑嘆：「是，是。」 　　「你敷衍我麼？敷衍上古神器？」 　　大千垂眸，含笑回應：「不敢。」 　　「而且她還害了我的弟子們，害慘我們瓊淵樓。先前不請自來肯定就是來探路 的，可惡。」 　　「莫起嗔恨心。」大千溫柔拉住他雙手勸道：「靜心。」 　　樊凊戈深深吐吶，模樣不自覺變成清秀少年，也是他過去最習慣的樣子，他盯 著被大千輕輕托著的雙手察覺自己又換了形貌，勾起一抹頑皮的笑問說：「其實你 最喜歡我這模樣吧？」 　　「嗯？」 　　「看起來純真無垢的樣子啊。」樊凊戈抽手，十指在大千面前抖了抖，挑眉笑 說：「可實際上不知沾染了多少血腥。」 　　大千神色平和望著他，卻在他開口前搶話說：「其實你不是真的喜歡我老者的 樣子，而是偏愛我這樣吧。」 　　樊凊戈哼出笑聲坦言：「是挺喜歡，你在雨花城還沒遇劫那會兒就是這樣。因 你得救的百姓反過來戕害你，使你心中怨恨而產生極大矛盾，此後有了心魔。可你 也明白凡人就是這麼脆弱可憐，同時也狡猾可惡，當時的你只差一步就能飛昇了啊。 一朝入魔，真是萬劫不復。好在你有我，所以你不像韶英那樣。」 　　大千淡笑：「還好有你。得此友，此生無憾。」 　　樊凊戈翻了個大白眼說：「我最討厭你這樣。放低姿態以為我什麼都要允你麼？ 結識你真是吃虧。」 　　「不虧的。」大千輕笑，攏起手指握牢他說：「所以我這不是過來幫你護法了 麼。」 　　樊凊戈蹙眉，狐疑盯住他，壓著嗓音試探：「打從你一過來我就想問你……這 是分身？為何我總覺得你有些怪，度過來的氣未免精純厚實得有些……」 　　「陽神分身與本尊差不多。」大千這話等於默認了自己並不是分身，而是本尊， 也令樊凊戈瞠目結舌。他問樊凊戈說：「還記得當年我壓制不了魔性而狂暴時，你 親身趕往雨花城，跟我打了幾天幾夜只換來一身傷，還差點遭魔氣反噬的事麼？」 　　「啊，此生難忘，太驚險，差點賠上我自己。」 　　大千含蓄而愧歉的低頭淡笑，他說：「我欠你太多。自那時起，我的心魔卻也 安份不少，只是偶爾躁動得厲害，見了你卻又異常平靜。」 　　「哦？」樊凊戈有些得意：「你被我給打怕啦？嘿。」少年笑得張揚，卻並不 惹人生厭。 　　大千笑容有些複雜，眼神掠過幾許迷惘，喃喃自語：「也許是那時心魔不再受 過往雨花城劫難的束縛，轉變成其他的東西了吧。」 　　樊凊戈心知大千有所暗示，他對大千這心魔與劫難涉入得太深，早已牽扯不清， 看來今後還得繼續這段孽緣，於是釋懷淺笑道：「罷了，我快些恢復，你就快點滾 回雨花城啦。」 　　大千又用哄孩子的語氣敷衍回應：「是、是。」 　　他們雙雙靜默良久，大千問：「你是不是還很介意我前生拿你真身打雜的事？」 　　樊凊戈遲疑了下回說：「你說摳腳那些事兒？怎麼會呢？都說是前生了，與你 無關啊。」 　　「唔。」 　　「你也認為無關對吧？」樊凊戈向他確認。 　　「不能說毫無關聯，但的確是兩個人，我是我，不是那個什麼神君了。」 　　「哦。」於是樊凊戈開始大肆批評、抱怨神君的不是，罵完以後微笑跟大千說： 「你別在意，我是罵神君，跟你無關啊。」 　　「……」 　　旭日東升，又是新的一日，段甯收了越長老送的東西就要告辭，越篁還挽留道： 「這麼快就要走？真是男大不中留啊。」 　　段甯習慣越長老不正經的說笑，因此面無表情解釋：「阿齊跟他收留的孩子還 在一色湖，要是發現我們不見會擔心。崇豫不會希望那樣的。」 　　越篁笑說：「凡事都以心上人為優先？罷了，這樣也好。你去吧，這兒有我跟 鳳祺，過陣子你師父就能歸來，還有韶英我會偷偷治好再將她送走，不會讓你師弟 察覺的。她惡業太深，得讓她活著把路走完，你師弟單純，為那種人髒了手也不值 得。」 　　「謝長老如此操煩這些事。」段甯再次告辭，抱著原崇豫踏進傳送陣返回一色 湖。 　　越齊明帶李修來探望掌門時，段甯帶他們進寢室待了會兒，然後三人都到房前 小廳，段甯簡略說了前一晚的事，越齊明咋舌詫異，李修則一臉茫然。 　　段甯說：「我會顧著他的，你們不必擔心。」 　　越齊明覺得和段鈞和沒什麼好聊的，就摸摸鼻子帶李修走了。原崇豫這一睡又 過了兩日，聞到一股好吃的氣味而醒來，是越齊明跟那孩子在外頭烤栗子和紅薯。 　　段甯一察覺他甦醒就湊近他身邊，事情發展和前次差不多，原崇豫皺眉低吟在 他眼前醒來，一臉茫然回瞅他，而且張口竟還是吐出相同的一個字：「餓。」 　　段甯記得銀幽提過會將人還他，難不成原崇豫本來就已經傻了，所以還給他的 也是個傻了的？他既緊張又擔心，但想到不管怎樣他還是想陪伴、照顧這人，一顆 心又逐漸平靜下來。 　　段甯關心道：「餓了？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原崇豫回瞅，略微吃力的撐起上身，段甯扶他坐起，他歪頭打量眼前俊美如仙 的男子說：「您是哪位？」 　　這一問令段甯頗受打擊，這是沒有傻卻忘了他？他愣在那兒不知所措，忽見原 崇豫掩嘴噗哧笑了聲跟他講：「逗你的啦。斷均衡嘛。我就是傻了死了都不會忘記 你。」 　　段甯掩他的嘴輕斥：「不許胡說。」 　　原崇豫拿開他的手哼笑：「我不吃那套，沒這忌諱。」他看段甯神色有些憔悴， 心疼得收起笑容抿嘴反省，然後在床上換成跪姿朝他一禮：「這段時日你受累了， 對不住。」 　　段甯問：「你都記得些什麼？」 　　原崇豫仍低頭把臉藏起來，耳根已經紅透了。他什麼都記得，無論是傻了還是 被銀幽操控身體時的記憶都有，但他並不想承認，因為講起來太羞恥了。 　　段甯伸手端起他的臉詢問：「記得些什麼？」 　　原崇豫乾笑了下，含糊回答：「除了昏睡時沒印象，其他都……」他收頷低頭， 偷眼覷段甯，段甯眼裡泛著一層水光竟像是要哭，看得他胸口悸動，壓低腦袋說了 句對不住。 　　段甯上前擁住他說：「說什麼對不住，嗯？」 　　「我自不量力去替你擋那一下。」原崇豫訕訕然說：「本想拉著你躲開，可你 太高大，我又使不上力。」 　　「唉。」段甯雙臂收得更緊，低頭親了原崇豫的額髮說：「我身上有大千的護 身咒，再說，我不會那麼輕易就被那一擊殺死。當初在這山中雪域受傷受凍，我不 也沒死？」 　　「哪想得了這麼多？保護自己心愛之人是本能啊。」原崇豫講得理所當然，但 也明白段甯是什麼心情，於是拍拍段甯後背說：「反正我回來啦。今後，唔，今後 不會再丟下你跑了的。你也不許丟下我。」 　　段甯放開他，退開來對他微笑道：「好。我和你會一直相守。」 　　「嘿嘿。」原崇豫羞得低頭笑了笑，嗅到外面的食物香氣，輕扯他袖子說： 「是我師弟在外頭？香得我嘴饞，我們出去一塊兒吃吧。」 　　「嗯，他和李修在外面。」 　　原崇豫急著下床覓食，忘了這身子太久沒活動筋骨，手腳使不上力，渾身一軟 摔到段甯懷裡。段甯彷彿早有預料把他接個正著，低頭對他揚起淺笑，湊上來往他 唇上輕嘬了一口，只是蜻蜓點水一吻，兩人都有些醉心跟恍惚。 　　原崇豫目光柔暖的望著他說：「好像很久沒見著你了。」 　　「深有同感。」段甯扯出一抹苦笑：「人就在眼前，可是總無法如願相會。」 　　「段甯，我好想你。」原崇豫重新坐回床上，伸手摸段甯臉龐，笑得溫柔而親 暱。 　　「我也一樣。」 　　「但是對不起，我好餓，先去外頭吃飽再說。」原崇豫下床趿著鞋，拉段甯就 要往外走。段甯由他牽著，掩不住滿腔欣喜，只是笑眼裡有些無奈，此刻還是輸給 原崇豫腹裡饞蟲啊。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1.255.104.108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570320122.A.5B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