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顧客就是上帝

顧客就是上帝，這是我們店裡的經營理念。 我在一間山腰上的咖啡店上班，透過店裡的落地窗可以看到非常壯觀的山景，老闆也用這片風景作為咖啡店的賣點，因此許多遊客在上下山的時候都會在店裡停留，喝杯咖啡配點心、看看風景休息一下。 跟其他服務業一樣，上門的客人總會提出各式各樣的要求，有店裡已經滿了卻執意想換座位的、對餐點挑三揀四的、帶外食進來屢勸不聽的、擅自開啤酒噴得到處都是的、硬是要找地方抽菸的等等，這些客人通稱為奧客。 俗話說的好，多接一個客人不會讓你賺多一點，但少接一個奧客能讓你多活好幾年。 但我們老闆的想法不一樣，在他的思想裡，顧客就是上帝，服務業就是要聽客人的話、盡全力配合客人，就算是奧客也一樣，因此不管客人提出多過分的要求，老闆也要求我們要盡力去做到。 當然，有很多員工不同意這樣的理念，很多人應徵的時候聽到這個規定就放棄了，畢竟大家來上班是要來賺錢，不是來折壽的。 我是店裡待最久的員工，因為我家就住在附近的村子裡，我不想每天花時間通勤到市區上班，所以找了離我家最近的工作，也就是這間咖啡廳。 有一次，有團客人特別無理取鬧，那是一群年輕人，他們想坐能鳥瞰整片山景的座位，但那裡已經被預訂了，無論如何都沒辦法。 作為代表的是一名身材壯碩、梳著油頭的男子，他來到櫃檯朝著我拍桌大叫，叫我無論如何要把位置讓給他們，我沒辦法，只好請老闆出來跟他講。 看到老闆出來，油頭男子沒有收斂，反而更囂張了：「我有看你們的Google評價，不是說顧客就是上帝嗎？我們只是想換位置而已，這樣的要求也做不到嗎？」 「客人，這次真的沒辦法，那裡的位置已經有其他的客人預訂了。」老闆用溫和又尷尬的語氣說著。 「你們店不是用風景來當宣傳的嗎？為什麼我們來吃飯卻看不到風景？我們都是客人，你這樣差別待遇，信不信我能找律師告你？」油頭男子口沫橫飛地繼續嗆著，口水都噴到櫃檯上了。 又來了，動不動就說要告人，這種人腦袋都裝大便是不是？那你就去告啊，我就看你是要告什麼，我在心裡如此想著，老闆卻讓步了：「請不要這樣，不然今天你們的餐點我都會算折扣，大家各退一步，不要壞了出遊的興致，好嗎？」 「哼！這還差不多，那就這樣吧！」油頭男子點頭妥協了，或者說，這本來就是他們的目標。 油頭男子回去後，老闆臉上雖然陪著笑臉，但我看得出來他其實很沮喪，我終於忍不住問：「老闆……這句話我已經憋很久了，為什麼你一定要把客人當成上帝來伺候呢？這些人完全沒有羞恥心，他們一定會食髓知味，繼續用同一招來要折扣的。」 「唉……這件事我還沒有跟你說過吧？」 老闆嘆了一口長氣，說：「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十年前，這間店還沒有這麼大的名氣，生意很糟，每個月都是賠錢在經營，連家人都勸老闆把店收掉，找個穩定的工作來做。 在公職打拼了一輩子，退休後在山上開咖啡店是老闆一直以來的夢想，他年輕時的儲蓄都花在這間店上面了，要是現在放棄，不就代表過去的努力都白費了嗎？ 老闆想要堅持下去，可情況卻越來越糟，很快的，老闆的存款見底，店裡的貨款也付不出來，真的無路可退了。 那天晚上，老闆獨自坐在店裡，萬念俱灰的他正在想乾脆放把火跟這間店一起同歸於盡的時候，一名客人上門來了。 那是一名跟老闆年紀差不多的中年男子，他手裡提著一個大手提袋，坐下來跟老闆點了一杯咖啡。 算了，在結束之前幫客人煮最後一杯咖啡也好……老闆這樣想著。 把咖啡端給客人後，客人對咖啡讚不絕口：「老闆，你的咖啡真好喝！」 「謝謝你。」可惜這是最後一次煮咖啡了，老闆想著，然後走進廚房開始收東西。 等老闆東西收完再走出來時，那名客人竟然消失了，只留下桌上的空咖啡杯，以及椅子底下的手提袋。 老闆走出店門口，在山路上尋找客人的身影，但怎麼找都找不到，那位客人彷彿人間蒸發，就這樣消失了。 打開客人留下的手提袋一看，老闆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畫面，因為裡面裝的竟然是一大筆錢。 「我在想那位客人就是神的化身，一定是這樣的。」老闆說：「因為我的咖啡真的很好喝，所以祂特地帶來一筆錢幫助我，後來我用這筆錢重新裝潢店裡，客人慢慢變多，店的名氣也傳了出去，終於開始賺錢了。」 老闆最後看著我，認真地說：「十年前是那位客人救了我，所以我發誓，之後一定要把每個客人都當成上帝來對待，因為在客人當中，可能就隱藏著神的化身。」 「呃……」聽完老闆的回憶後，我突然不知道要從哪裡開始吐槽才好。 遇到這種情況，應該要先把那筆錢交給警察才對吧，一般人就算了，老闆竟然就這樣收下來了？而且那個客人有夠可疑的！他怎麼可能會是上帝？聽起來比較像是跑路的搶匪或是逃犯吧！就算他真的是上帝，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上帝會自己提著新台幣來送人的，不管怎樣都太荒謬了吧！ 雖然這件事最後有好的結果，老闆因為那筆錢而重獲新生，不然他就會跟這間店一起化為灰燼了，不過整件事還是很詭異啊！ 老闆堅信那位客人就是上帝的化身，我也說服不了他，只希望那名客人不會哪天突然跑回來跟老闆追討那筆錢了…… ****** 一天晚上，我下班沿著山路要騎車回村子時，發現有好幾台警車停在路邊。 這景象很不尋常，我們這裡的治安是很好的，很少看到這麼多警察一起出動。 其中一名員警是跟我在同一個村子長大的老朋友，我把機車停在路邊，跑去問他發生了什麼事。 「有登山客在山谷發現了一具屍體，不過去世很久，變成白骨了。」 「真假啊？」我又問：「竟然會在這種地方發現屍體……該不會是村子裡的人吧？」 「不是，他衣服裡有證件，已經聯絡上他的家人了，他的親戚說他十年前妻離子散之後，就把戶頭裡的錢全都提領出來，然後就失蹤了，大家都以為他自殺了，看來真的是這樣。」 把錢全都領出來，然後就失蹤了……我好像想到了什麼。 「那有找到那筆錢嗎？」我問。 「屍體旁邊沒看到錢，他可能把錢花掉或不知道藏到哪去了，還要再找找看。」 ……那具白骨，該不會就是老闆十年前遇到的「上帝」吧？如果他是先去咖啡店，把錢留在那裡後再去自殺，這樣就說得通了。 「那……他有留下遺書嗎？」 「有啊，就放在他的口袋裡，不過他的遺書有點奇怪……」朋友皺起眉頭盯著我，說：「遺書最下面有一句話，好像是最後才補寫上去的，不知道跟你們的店有沒有關係，那句話寫著『感謝上帝，最後讓我喝到那麼好的咖啡』。」 ****** 隔天上班時，我把這件事情告訴老闆，並跟他說，那位客人根本不是什麼上帝，而是普通的人，他是為了感謝老闆最後的咖啡，才把錢留下來的。 聽到真相的老闆一開始顯得有些茫然，不過他很快展露出笑容，說：「沒關係，在我眼中，那位客人就是上帝，是他救了我一命。」 接著，老闆到廚房煮了一杯咖啡，放在其中一張空桌上。 老闆說這套桌椅跟這個位置就是那位客人之前坐的地方，店裡經過重新裝潢後，只有這套桌椅被他保留下來了。 我恍然大悟，之前就覺得為什麼只有這套桌椅是舊的，原來是這樣啊。 神奇的是，老闆把咖啡放到桌上後，咖啡的熱氣隨著空氣飄散在空中，透過煙霧形成的形狀，我彷彿看到真的有一個人坐在那裡，對著老闆微笑點頭。 「老闆！窗邊的位置能坐嗎？」 這時有客人上門，一看到走進來的人，我心馬上涼了半截，因為正是上次找碴的油頭男子一行人。 「抱歉，窗邊的位置已經有人預訂了。」老闆說。 「怎麼又跟上次一樣有人訂走了？我們是為了風景才來你這家店的耶！」 油頭男子又開始發牢騷，這時我想起來了，我認得他的聲音，他昨天才打電話來問窗邊的位置有沒有人訂位，他是確定位置被訂走後才來的，為的就是要跟上次一樣拿到折扣。 「老闆！我們那麼多人為了你店裡的風景上山來，結果又沒位置坐，你說要怎麼辦才好？」油頭男子，他身後的友人也紛紛點頭。 「那，不然……」就在老闆差點開口說出要打折的時候，他轉頭看了一眼旁邊的位置，咖啡熱氣仍繚繞在座位上方。 我一開始還不知道老闆在做什麼，幾秒後我才意識到，老闆是在尋求「祂」的意見。 就跟一般人心裡猶豫不決時會透過祈禱或擲茭的方式來尋求建議一樣，只是老闆問的對象，是只存在於這間店的「上帝」。 在咖啡杯的上方，煙霧似乎正慢慢形成一張男子的臉孔。 然後，煙霧中的那張臉點了一下頭，像是在說：「就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老闆馬上轉頭回去，盯著油頭男子說：「不好意思，請你們坐其他的位置可以嗎？」 「沒辦法，我們就是要坐那裡！」 「這樣的話只能請你們離開了，因為那個位置已經有其他客人預訂了。」 老闆的拒絕讓油頭男子一行人全都僵住了，他們鐵定是欺負服務業的慣犯，一看到對方強硬起來，他們就不知所措了。 或許是不想在朋友前丟臉吧，油頭男子又繼續說：「喂，這樣的話我要跟那個消基會還是消保會投訴你喔！你還想不想做生意啊？」 「隨便，反正我不想做你的生意。」老闆冷冷地說，轉身回廚房就要去忙其他事情。 「媽的，欠揍是不是！」油頭男子惱羞成怒，怒氣衝腦的他揮拳就要朝老闆的背後打過去。 「喂，不要啊！」 我剛出聲警告，老闆已經一個俐落轉身，碰的一聲，一個過肩摔把油頭男子重重摔在地上。 「我本來要警告你的……」我看著在地上被摔傻的油頭男子，說：「我們老闆是刑警退休的，認真起來是很可怕的喔。」 油頭男子躺在地上瞠目結舌，同行的友人也全都嚇傻了。 由於是油頭男子先攻擊老闆的，就算叫警察來他們也討不到優勢，把油頭男子扶起來後，一行人就腳底抹油逃走了。 「顧客就是上帝，我終於知道這句話的真正意思了。」 老闆拍拍手上的灰塵，看著一行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對我說道：「這句話僅限於優秀的好客人，像這種把良心賣給魔鬼的客人，根本就不該讓他踏進店裡。」 ================= -- 大家好，我是阿攤。 鬧鬼的路邊攤：http://batan.pixnet.net/blog 鬼話連篇路邊攤：https://www.facebook.com/scarycomic/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80.217.192.42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marvel/M.1715702543.A.38E.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