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一個來自波蘭內向者的故事 by Iga Swiatek

今年年初Iga在The Players Tribune網站上發表了一篇文章，講述了一些她背後的故事， 覺得寫得還蠻好的，翻譯了一下上來分享。(第一次翻譯，有問題歡迎指教) 原文：https://signature.theplayerstribune.com/iga-swiatek-tennis/p/1 譯文網頁好讀版：https://reurl.cc/EGm45a The Story of a Polish introvert 一個來自波蘭內向者的故事 written by Iga Swiatek, published on Jan. 12, 2023 沒有什麼能讓你為贏得第一個大滿貫做好準備。 尤其當你是一個內向的人，像我一樣，並且來自一個，呃，在這之前沒人期待你能在網球 上獲得成功的地方。 在法國網球公開賽結束之後，我還在法國的時候感覺一切都還很正常，但當我回到波蘭之 後，情況卻變得非常的不同。 在決賽三天之後，我的家人受邀參加了在總統府舉行的頒獎典禮，他們要頒發給我一面獎 牌。那時候甚至有狗仔隊在跟著我們，我住在華沙的郊外，我很驚訝他們竟然拿著相機在 我家門口等著。 車上有我、我爸和一個保安人員，開車的是我爸爸，感覺我們真的開得很快，街邊的商店 們在飛馳的速度下看來一片模糊。我爸在轉進巷子裡的時候還檢查著後視鏡，一切看起來 都很像美國電影裡會出現的場景。哈哈。其實聽起來挺嚇人的，但在進城的路上我們都很 開心，一路上都一直在大笑。 即使是現在，談論這樣的事情感覺還是很奇怪－坦白說那並不是波蘭人討論一個人的成功 習慣用的方式。但我經常想起那天，在那個時刻，一切似乎都關乎腎上腺素。 純粹的、飆升的腎上腺素──這是我唯一可以想到該怎麼去解釋那種感覺的方式。沒有什 麼能讓我為此做好準備。贏得第一個大滿貫顯然在一夕之間改變了我的一切。世界上還有 很多地方的人不認得我，並不會有隨便一個路人看到我就說—喔，她是個網球選手。但在 波蘭，事情卻不太一樣。有幾次我去吃飯的時候，有人光聽到我點菜的聲音就認出了我。 我很感激，但說實話，有時候這一切都讓人感到奇怪，也會使人迷失方向。 當我在球場上贏球的那一刻，或者甚至只是看到我在球場上的照片的時候，我都會感覺到 非常多的情緒。但老實說我其實不太在意我出現在廣告牌或類似的東西上，儘管它很超現 實。 但記憶的運作方式很有趣，當我回憶起第一次贏得法網冠軍並在三天後開車前往華沙的時 候，我並不會想起什麼瘋狂的事情，不管是獎牌和頒獎典禮、或者甚至是狗仔隊的追逐。 我主要記得的是我爸在開車，我記得我看著他，而他臉上露出很燦爛的笑容。 他一直都相信這一切可能會發生，甚至在我也如此相信之前。這要麼是因為他是一個偉大 的父親──或是他真的瘋了。哈哈。 你可能會想像我小時候每天做夢的內容都是成為一名偉大的網球運動員，但其實事情並不 是那樣的。說實話，在夜裡我經常夢到的是我身處在社交場合之中的時候能感覺更自然一 點。 在我人生的其中一段時間裡，我非常內向，內向到跟其他人交談對我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挑 戰。在我十七、十八歲的時候，直視著別人的雙眼有時候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我討厭 這種感覺，我討厭這件事對我來說是如此困難的感覺。無法和其他人建立聯繫的感覺真的 很糟糕，但和某些人相處的時候，我的腦袋就是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閒聊 對我來說並不是自然而然的一件事情。 我的故事和其他很多運動員並不一樣，但這沒關係。 即使在網球場上，我也不是那種一握起球拍就對它一見鍾情的孩子。當我聽到其他運動員 像那樣的故事的時候，我總是想，一個孩子真的能感覺到那種感覺嗎？因為對六歲的我來 說，事情完全不是那個樣子的。我確實很喜歡打網球，但在最初我並沒有夢想成為一名職 業網球選手。 在當時，那是我爸爸的夢想。他希望他的女兒們參加體育活動，積極參與然後或許某天會 成為職業運動員。我記得在我十歲的時候（我當時還比較外向一點），放學之後我更想和 其他孩子們一起踢足球，而不是參加網球訓練。那時候我爸會來學校找我，然後對著我大 叫：＂Igaaaa，過來！＂ 在網球這件事情上，有很多時候我並不想逼迫自己，所以爸爸會逼我。他總是在那裡，一 直都相信我。他教我如何成為一個專業的人，如何有紀律和守規矩。這是他教會我的，在 生活中和賽場上受用無窮的東西。我並不是說他超級嚴厲什麼的，但他對練習和健康的作 息確實非常嚴格。當我回頭看的時候，我總是覺得很感謝。我爸爸是我腦海中的那個── 總是指引我通往正確方向的聲音。 我記得我終於被那種感覺擊中的時候，那時候我十五歲。那是我參加的第一個青少年大滿 貫賽事，那是羅蘭加洛斯、是法國網球公開賽。真正讓我感到驚奇的是，在賽事舉辦期間 ，那兩個禮拜裡面整個城市彷彿是為了網球而生。巴黎的每個人都在慶祝這一切。他們為 運動員提供的一切品質都是我從未體驗過的。當我青少年時期在波蘭訓練的時候，冬天的 放學後他們甚至不會給室內場館提供暖氣，有時候場館裡可能只有攝氏三度吧。 在羅蘭加洛斯，場地非常大且非常好，那裡有一排又一排完美的紅土球場。當你在擊球的 時候，腳下的感覺真的非常棒。當我開始在那打球的時候，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彷彿那些 球就是會準確地飛到我希望它去的地方。我真的對此印象深刻，因為過去我很少有這種感 受的時刻。不僅僅是場地和氛圍，還有被所有偉大的冠軍包圍的感受──在那裡看到並且 靠近Nadal、Serena和其他所有人。我離開巴黎的時候只想著一件事，我要更努力、變得 越來越好。 但我從來沒有真正相信我有可能贏得大滿貫冠軍或是成為世界第一，因為我並不是來自一 個有悠久網球傳統的國家。我想如果我是一個美國人，我可能會在年紀更小的時候就更相 信自己，因為他們國家有那麼多成功的名人、那麼多能夠追隨、效仿的偉大榜樣。（嗯， 而且美國人很能小題大作，那些所謂＂美國夢＂之類的。哈哈） 照理來說，應該有某種系統在那裡去支撐那樣長期能持續獲得成功表現的選手們。而當我 去看近來有多少波蘭人在網球上獲得成就的時候，其實真的只有Agnieszka Radwanska， 所以我覺得對我而言要獲得那樣的成功是不太可能的。 說起來很好笑，當2021年底我和我的教練Tomasz開始合作的時候，他說我們的目標是在一 年內成為世界第一。我心想：哦，ok，好喔當然喔。他總是很激勵人心。但你懂嗎？我總 覺得那些都很像電影裡的教練在說的話，像是Ted Lasso（註1），哈哈。要贏下一座大滿 貫有很多環節、取決於很多事情，而我並不覺得一切都掌握在我的手中。 波蘭本身還沒有那個所謂的＂系統＂。說實話，很多條件對運動員而言並不是很好，也沒 有很多經費能支撐。在成長的過程中，有很多時候我沒有地方可以打球，所以我爸爸總是 需要視情況而做調整。對他來說，實在很難把所有的錢都花在聘請教練和租用練習的場地 。這部分是在回想起這一切的時候最難以啟齒的，但我希望我能誠實以對。 （註1: 《泰德·拉索：錯棚教練趣事多》是一部美國體育喜劇劇情網絡電視，基於傑森 ·蘇戴西斯在NBC體育報導英超聯賽的一系列宣傳片中首次塑造的同名角色。該劇講述了 美國大學橄欖球教練泰德·拉索受僱執教一支英國足球隊的故事。) 當我想到我爸爸的時候，我記得一切都不是那麼順利的。我認為他真的非常努力地去保護 我免於受到網球之外的一切現實因素所影響。他過去曾經是一名波蘭奧運代表隊的賽艇運 動員，我想當他一開始注意到我和姐姐在運動上的天賦的時候，他主要的目標就是幫助我 們成為比他更好的運動員。他基本上一生都致力於幫助我們做到這一點，就算他從來沒說 ，我也能看得到。 他其實並不常對我們敞開心扉，我會稱之為一件很＂波蘭＂的事情，他們那一代人都不太 坦白自己的情緒。尤其我想當你身為一個父親的時候，你會希望你看上去很堅強，而不是 對你的孩子們展現你擔心某些事情的那一面。但是那些情緒還是在那裡呀。那時候經濟方 面很緊張，所以我想對他來說事情其實很困難。我們並沒有像電影裡的父女那樣進行很多 情感面的談話，但我明白他的感受。同時我也知道他有多信任我。 我記得當我知道Ash要退休的時候，我打了電話給我爸爸。 那時候是三月，為了邁阿密公開賽，我們在一間邁阿密的公寓裡，在年初參加巡迴賽的幾 個月我一直待在各地的旅館裡。那時候我正在公寓裡查看一些公園旅遊、休閒一類的東西 ，而我的心理師Daria走進來告訴我Ash宣布她要從網球退休了。起初我並不明白他在說甚 麼，我心想，怎麼可能？然後我哭了。 我對於即將要發生的事情感到非常困惑，那時候我成為世界第二才過了三天。所以我在波 蘭時間的半夜撥了電話給我爸爸。我從來不打電話給他，我們總是在Whatsapp或是 messager上發訊息，所以他接到電話的時候以為發生了什麼很不好的事。但我覺得他那時 候實在太睏了以至於他的腦袋還沒開始好好運作，他沒有明白我在說什麼，他就像，嗯嗯 ，是，很好。那樣在回答我。 但我在啜泣，我忍不住哭了。老實說這可能跟排名會因此而上升並沒有太大的關係。這麼 說聽起來可能會很奇怪，但我真的非常困惑和震驚，Ash才25歲，她卻要從網球退休了。 我一直有這樣的想像──當你32歲了，身體再也無法應付這些比賽了，好，那是時候退休 了。我感覺毫無疑問地，在那時候Ash打著世上最好的網球。我無法理解這一切，不知道 是她不開心還是什麼的。但後來我在instagram上看了她發布的影片，我明白了。而現在 ，我更明白了。 每一年我都以不同的方式感受到參加職業巡迴賽有多麼艱難。你有很多義務需要履行、你 需要學習如何去平衡你在球場上要做的工作。你漸漸意識到你的工作不僅僅是＂把球放進 那個框框裡＂。你走得越遠，事情就會變得越複雜一點，老實說，也會變得比較不那麼有 趣。有時候很難讓你腦袋裡、或者身體裡的那個孩子每每都能出現。 還有那些期望──感覺你打得很好，現在你必須維持那個水準並且不能犯錯。 在去年法網再次奪冠之後，我希望我能不帶壓力地打球。但在辛辛那堤和多倫多，我意識 到作為世界第一是多麼困難，因為每個人都想擊敗你，他們跟你交手的時候，會用盡全力 打出最好的網球。 我總是因為一直覺得自己應該把每件事都做得完美而感到很掙扎。即使是在日常生活中， 我也總是覺得我應該把每個任務都做到最後、最好。像我在打掃房子的時候，我總是覺得 耗費了我全部的精力，但我沒辦法停下來因為我總覺得我必須要打掃得一塵不染。在練習 的時候，我通常都會一直覺得自己做得還不夠。有時候我甚至要強迫自己為自己感到驕傲 ，我必須強迫自己那麼做。 但另一方面而言，我明白＂必須把事情做好＂這樣的個性正是帶我走向人生現今這一階段 的原因，所以要去改變這一點可能會很困難。它甚至可能會變得非常具有破壞性。 舉例來說，我並不認為在2020年我第一次贏得法網冠軍的時候證明了自己。我覺得它甚至 有點像不小心發生的，好像我在正確的時間出現在了正確的地點，我打得蠻好的，於是不 知怎麼地它就是發生了。所以當進入2021賽季的時候，我感覺像是，好吧，現在我該證明 一下我自己了。起初這個想法對我的精神上來說很糟糕，我想要像去年我在巴黎的時候那 樣打球，然而一切情況其實都是截然不同的。我已經整整兩個月沒有打比賽了，我對自己 也沒什麼自信。我也是第一次和一家大贊助商合作，而我感覺很有壓力，好像我要是沒有 取得什麼成就的話，會讓所有人都非常失望。那是我需要努力去解決的問題。 澳洲網球公開賽的時候事情有了轉機，但我最大的掙扎是在那年夏天的東京奧運期間。我 在直落二輸球之後在場上哭了，而我感覺到人們有點因此而批判我。然後後來在瓜達拉哈 拉，我感到身心俱疲、不知如何是好。我只是在球場上覺得很無助，於是我又哭了。我也 因此而很擔心人們會怎麼看待我。我對於自己在場上那麼做感到很羞愧，我認為那並不是 一個冠軍應該要有的樣子。 我覺得在某種程度上，這就是為什麼聽到Ash要退休的消息會讓我有那麼多情緒的原因。 因著來自家長、網球和媒體的影響，作為球員我們對自己會有那些＂一個運動員應該要是 什麼樣子＂的想法。但當我看見Ash的時候，我心想，哇，原來你可以選擇不同的方式來 做這件事。即便你已經踏上這段追求卓越的旅程，你還是能在某些節點說出＂好吧！已經 夠了。＂一切其實都在你自己的掌控之中，沒有其他人能替你做決定。 老實說，有時候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他*的完全不去在乎。我很抱歉我說髒話，但如果 要說我去年的成功有什麼秘密的話，那就是我給了自己不去在乎別人怎麼想的自由。 那就是我能贏得第二個和第三個大滿貫的原因，是我能成為世界第一的原因，隨他去吧， 就是那樣。現在當我覺得不確定、感覺沒有信心的時候，我就是那樣提醒自己的。 我今年21歲，即使我感覺自己比年輕一點的時候更外向了，但敞開心扉有時候還是蠻困難 的。但我漸漸理解到，去隱藏自己的情緒似乎更困難。 事實上，我爸爸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沒有多少人知道我爸爸其實很敏感，儘管他從來不 對困難的事情表現出任何情緒，但他在看電影的時候很容易落淚──我想我是從他那裡學 來的。 過去這一年真的很特別，所以我在twitter上分享了一個我自己做的愚蠢的小短片。我重 現了在獅子王裡面木法沙向辛巴展示他們的王國的場景。波蘭語版本的獅子王裡幫木法沙 配音的配音員在波蘭非常有名，他和我一起製作了這個影片。我只是想要做什麼來慶祝過 去這一年。在影片裡，他說了那句台詞：「辛巴，有一天它們都會是你的。」，但把辛巴 換成了我的名字。當我給我爸看的時候，他開始哭了。 我真的很感動，因為大家普遍覺得他那一代人對自己的情緒不會如此坦承，但那就是他的 樣子。我能夠明白，一路陪伴在我身邊，見證我在網球和生活上獲得成功對他來說意義重 大。 那時候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但在那一刻，我認為我們根本不需要多說些什麼。 當我回顧我所經歷的一切時，我更加感激我所取得的成就。我認為我和我爸爸都可以花更 多的時間來為我們自己感到驕傲。我還不知道我是否想在各地出名、是否想成為全球明星 ，但對於我能繼續前進，我感到很興奮。 在贏得美國網球公開賽之後，我第一次感覺我真的可以活在那個當下。我主要的想法是─ ─哇，我真的做了一些了不起的事。我證明了我可以在硬地球場上也贏得大賽冠軍，我對 自己感到非常自豪，我並沒有小題大作或是鑽牛角尖。我沒有過度地在意我在什麼樣規模 的賽事裡競爭，我只是一場接著一場地打著比賽。 而現在即將開始這個新的賽季，我感到更有自信了，因為我感覺我已經完成了一些很好的 事情。我感覺我已經讓家鄉的人們感到自豪，我改變了一些事情。我想繼續利用我的聲音 （身為公眾人物的聲量）去談論一些波蘭正在發生的問題，像是心理健康。在波蘭，接受 心理治療仍然是一件不尋常的事情，而我希望我能做出幫助、改變現狀。 儘管我爸爸在我的網球生涯中已經不再那麼活躍了，但他仍然是我做這件事最重要的原因 之一。當我回首往事，看見他所有的犧牲、他對我的信任，我都非常感激。 在今年早一些的時候，我到奧地利度過一個小小的假期，和爸爸跟姐姐一起看了一級方程 式賽車比賽，在那個當下我突然意識到這些機會是多麼難得的。我意識到我的生活是如此 特別，而我終於能夠享受它了。 有時候我並不覺得自己肩上有任何包袱。 我只是為自己感到自豪。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36.228.240.33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Tennis/M.1680099246.A.91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