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Eileen

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女人就是張愛玲。 唯一的原因是張愛玲的名字像她。 也可能所有一切不過是我自己搞砸的，但總需要一個藉口，和一個憎恨的對象。 而我不願意恨她，也不願意責備自己，只好拿作古的人來說嘴。 聊聊她吧，在結婚以前總該把這段積累了幾層灰的回憶拿出來抖一抖、曬一曬，最後擺回 心裡這輩子都不會再拿出來。 她這輩子最喜歡的女人也是張愛玲。 而她之所以喜歡張愛玲的唯一的原因是因為她的名字像她，只差一個愛字： 『我叫張玲，張愛玲的張和玲，英文名字是Eileen。』 剛上國中時，她洋洋得意介紹自己名字的樣子不可一世，讓人討厭，可惜她成績好，又是 小老師，在班上人緣不算太差。 當時候還中二的我只覺得這女人，真他媽裝，叫我交出作業的時候，兇到我真不知道她跟 氣質的張愛玲除了名字以外，有哪裡像？ 「欸！妳知道河東獅吼這成語嗎？講得就是妳啦！男人婆。」 某次我終於忍不住酸她，卻見她一臉看見智障的眼神盯著我，帶著嘲諷回我： 『那你知道河東獅吼是指太太發威嗎？我看你連太太都不會有！』 被她一語成讖，她確實達成了河東獅吼的成就，而我還單身。 真的別跟中文比自己好的女人吵架。 從那時候開始，我們兩個就結下樑子，只要一碰上面就吵得不可開交。 國中屁孩們還會起鬨嬉鬧著誰誰誰喜歡誰誰誰、誰誰誰愛誰誰誰，那時候我的憤怒會劇增 ，而她總是冷眼旁觀那些她口中「幼稚」的謠言。 搞到最後連國中班導都以為我們互相喜歡，真是夠了，誰會喜歡恰北北的八婆，就算我被 問到的時候還是臉紅，也只急於否認，而從沒思考什麼叫做喜歡。 大概就這樣我才錯過了最好最好的時機。 青春期的我們太過張揚以及狂妄，以為時間夠長、夠久、夠我們揮霍，可喜歡或者愛這種 情感，卻經不起一丁點失去，經不起一點怠慢。 開始注意到張玲本質上是個女生是在高中的時候，雖然在不同學校，但同一個鄉鎮要進城 唸書，搭的也是同一班車。 我家在她家的前一站，那是某天的晚上，估計她留在學校晚自習，而我早已到家，卻臨時 接到她的簡訊，詢問著我能不能陪她。 當下還覺得奇怪，她不知道在搞什麼，打電話給她時，她還是重複著問我能不能陪她，自 顧自說再五分鐘下車。 抵達公車站牌的時候，她的眼眶泛紅像是剛哭過，見我朝她走去，她跑向我，拉著我的手 懇求般地語氣請求我陪她回家。 她的樣子很害怕，往她身後一看才發現有個詭異的男人跟在距離不到我們三公尺的地方。 大抵是國中時期的她很少展現這麼柔弱的樣子，讓我終於意識到原來她也不過是個女孩子 。 後來隔天她跑來跟我道謝，說她跟她爸講了，也跟警察局聯絡了，我卻像鬼打牆一樣問： 「反正之後我也留晚自習好了，我們可以一起回家。」 她愣了一下，說不用麻煩我。 真的有夠不可愛。 只是我算準了時間，每天都在她們學校的公車站牌等她。 講到這裡，好像大部分的人就會覺得我喜歡她，但其實沒有，真的，那些當下我都沒有覺 得自己是喜歡她的。 爭吵、等待、一起回家的路程，我曾來沒感覺到自己「戀愛中」。 更多只是所謂身為男人的照顧，對誰都可以，只是她朝我求救，所以我伸出手。 我以前是這麼想的，所以她朝我告白的時候，我拒絕了。 她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有點逗趣，我跟她說我不喜歡她，可能只能當朋友。 那是大學放榜的那天，多虧那些留下來等她晚自習的時間，我的成績跟著進步，和她上了 同一所學校，雖然她的科系狠狠甩了我的好幾條街。 她大概以為我們就會這樣在一起，可是沒有。 我不喜歡她。 即便我周圍只有她一個女孩子，我還是不喜歡她。 從拒絕她的那一刻，我就開始遭到報應了。 像是逃避一樣，說要當朋友的是我，躲開她的也是我。 最後叫她來我身邊的，也是我。 說起來好笑，我們是互相幫對方破處的人。 我們整整有一年沒有聯繫，只是我告白失敗的那天，我忽然想起張玲被我拒絕的逗趣表情 ，想著自己是不是也跟她一樣。 再加上喝醉酒的衝動，我打電話給她，問她能不能「陪我」。 有些字詞隨著年齡成長，也有了不一樣的意思。 高中時我陪她，大學的時候換她陪我。 我也不知道告白被拒絕是不是就會喝這麼多酒，或者我只是借酒裝瘋，不願承認自己不被 喜歡。 畢竟我拿了比對張玲好一百倍的方式對待那個我現在也忘了名字的初戀，張玲一倍就喜歡 上我了，我的初戀擁有更多，卻沒有喜歡上我，我是真的搞不懂女生。 把張玲的衣服一件件脫掉的時候，我沒有問可不可以，反正不行的話，依她的個性一定會 拒絕。 一年未見的她，並沒有因為上了大學而有所改變，沒有變漂亮，沒有學會化妝，還是帶著 老氣的眼鏡、胭脂未抹的臉蛋，張玲還是原本的樣子——我不喜歡的樣子。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第一次看到女體的感覺，至少在拆開衣服的時候是興奮的，但可能對 象的問題，抑或是和成人片、A漫上的不同，真的脫光的時候，更多的是一種失落吧。 例如粉紅色的乳頭變成咖啡色的，例如挺立的胸部其實是垂垂擴擴的，例如陰毛並不絕對 是白虎甚至不整齊，例如身上不會有甜甜的香味。 張玲沒有喊疼，處女的血成了我們交合的潤滑，除了被陰道包覆的感覺很新鮮以外，第一 次好像不算滿意。 我分辨不出來她有沒有高潮，但我很快就射了出來。 『你還是不喜歡我，對吧？』 張玲在我射了以後輕聲地問我，她拉起棉被遮蓋身體，眼神沒有在我身上，整個人感覺很 慌張。 「恩。」 聽見我的回應，她馬上笑了出聲，像是猜到答案那種自信的笑聲，只是又帶著一點點的諷 刺，嘲笑自己。 那以後我們成了肉體上的好朋友，之所以形容為肉體，是因為我們只在需要彼此身體的時 候找對方，沒有其他的話題，沒有生活上的分享。 那段時間我有點懷念高中一起回家的路上，我們無話不談，家裡的、學校的、任何芝麻綠 豆小事，張玲會滔滔不覺地說。 高中時候的她，彷彿隨著處女膜一起破掉了。 可是在性事上，我們越來越合。 讓她口交，她會乖乖含，還會上網做功課，讓她張開腿講些淫蕩的話，她會乖乖講，像是 只為我一個人綻放的花朵，張玲整個人的身體成了我的形狀。 但我卻發現，活在我腦海裡的她幾乎只剩下淫蕩的畫面以及呻吟的叫聲。 我想不起來她開心的笑容、講話的聲音、她掉眼淚的樣子，或者說我好似再也沒有見過她 的喜怒哀樂。 有次完事，她坐在床上整理她的頭髮，和以前不一樣。 我貼上她的背，接過毛巾為她擦拭，張玲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染了頭髮、燙了頭髮，她摘下 了黑色的鏡框，戴上了隱形眼鏡，唇上殘存著一點未被接吻抹去的唇膏顏色。 偶爾我會覺得自己其實並不認識她，距離感重得令我感到害怕，矛盾的感覺令我不安，我 感覺自己正在一點一滴的失去她。 「張玲，我們交往吧。」 滑著手機的張玲轉過頭，笑著說： 『你又不喜歡我，交往什麼，別開玩笑了。』 她像是真的把那句話當作玩笑，又轉過頭滑著自己的手機，而我卻不知道怎麼反駁。 我喜歡張玲嗎？ 「我喜歡。」 聽見我的告白，張玲終於放下手機，她轉過身把我推倒在床上，開始親吻我，從額頭、鼻 梁，最後是嘴唇。 一直到現在我無數次希望自己可以沈浸在那個吻裡面不要醒來。 是我把張玲殺了，是我讓她成了魔鬼。 那個吻明明溫柔又熱情，但張玲的一字一句，像是冰刃劃在我的身體上。 『跟欣宜打的那場砲，舒服嗎？』 她坐在我的身體上，一手捂嘴偷笑，一手撫摸我的臉，笑完了才把眼神聚焦在我的眼裡。 『欣宜跟我說，你很讚賞她的身體呢，跟女優一樣，粉嫩粉嫩的身體，我也看過喔。』 某次朋友揪唱歌時，我和欣宜搞上了，她是張玲的朋友。 妹子的唇我親了，妹子的奶我抓了，妹子的穴我舔了。 那天喝得很醉，我跟欣宜說，她的嘴唇比張玲嫩，她的奶比張玲挺，她的穴顏色比張玲那 個我幹過好幾次的黑鮑還要漂亮。 欣宜張開的雙腿被我架在肩上，被我狠狠操著，我誇她，然後把張玲貶得一無四處。 這些，張玲都知道了。 『你不喜歡我。』 這是張玲離開以後和我講的最後一句話，那一年我們大學畢業。 張玲的每一次試探是我躲開，不願正面承認，逃避她赤裸的心意，只想享受當下的歡愉。 以前總覺得沒什麼不對，現在才發現，原來是不對的。 好幾個瞬間總會覺得可以再試試，再試試聯絡她。 看著已傳達的訊息心裡難免緊張，再到等了兩天後顯示為「已讀」，我知道自己該收手了 ，她壓根不想跟我再扯上關係。 不是我不喜歡她，是她已經不喜歡我了。 能從遠遠的地方看她過得好不好，就夠了。 張玲從來就沒有變過，只有我看她的心態不停轉變。 結婚那天她沒有穿著傳統的白紗，而是穿著襯出她窈窕身材的旗袍，身為新娘的她並沒有 哭，倒是他老公哭得誇張，嘴裡說著動人的情話： 『一定沒人知道為什麼我一直堅持只叫妳的英文名字，Eileen，卻不叫中文，因為我希望 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永遠「愛」玲。』 所以我討厭張愛玲，所以我永遠不會懂得怎麼愛張玲。 在婚禮上看見她對著新郎的那張笑臉，我才想起來，她第一次和我收作業的時候，也是笑 得那麼親切，都是我自己毀掉的。 就讓她成為秘密，偶爾曬一曬陽光，再擺回我的心裡——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就是張玲。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49.216.171.176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sex/M.1585586028.A.94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