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 小丑：走鐘的英雄之旅

防雷 電影結束時，同行的朋友問我覺得怎樣，我當下浮現心頭的想法只有： 「我覺得他最後變得好帥喔… 越瘋越帥… 尤其染髮和化妝的時候。 」 後來對這個感想有點越想越不對勁，哪有越瘋越帥的道理， 結果發現他是症狀消失了才變帥啊！ 雖然電影當下看完的直覺確實會覺得電影在說的是一個你我（？）都推了一把讓亞瑟走向 瘋狂的過程，但我覺得這部片其實是在描述一個精神病患努力克服了他的創傷卻不幸走鐘 了的故事。 【亞瑟的創傷與精神病症分析】 在電影開始的時候，亞瑟開宗明義地說精神病患最痛苦的就是大家期待你表現得很正常。 他是精神病患，而且吃了七種藥。我認為前半段劇情的堆疊，被欺負、被打、被覺得怪、 被笑、被解雇，與其說是一個很衰的人被社會的每個人推了一把而發瘋，不如說是呈現一 個精神病患的日常吧。 亞瑟並不是因為這些對待成為精神病患的，而是他是一個精神病患，因此遭到這種對待。 他的精神病症源自更早期的兒時受虐、以及與母親病態的依附關係的創傷。 從電影中亞瑟和母親的互動可以看到，其實他一直沒有長大，仍是媽媽的小寶貝兒子，雖 然是他在照顧年邁母親的起居，但他仍是個孩子。看起來母親並沒有行動不便到無法自理 生活，但是他卻幫母親洗澡、潑水嬉鬧。有一幕是當電視節目開始時，母親要他上到床上 旁邊一起來看，我有點不太確定他們公寓的格局，但我覺得似乎房子是只有一張床，他們 是一起睡的，而接著，節目開始後，亞瑟陷入了幻想（他沒有真的去錄影，因為老鼠的梗 是當天的新聞，而當天他正躺在床上），他在觀眾席被訪問，他說他照顧母親、為母親帶 來歡笑，大家為他鼓掌、主持人說他是夢寐以求的兒子。 亞瑟與母親的關係是相當病態的，他不能長大、他沒有自己的人際、他的世界只有母親， 他的人生就是為了讓母親開心，她才會愛他，母親要他快樂、要他為世界帶來快樂，他就 必須這麼做，即使他受到虐待、即使他不能長大，仍要 ”put on a happy face”。 於此，我們也可以推測一下亞瑟精神病症的意義：在公車上遞給其他乘客解釋病情的小卡 上說明，他的大笑可能是因為腦神經的問題讓他有這樣無法抑制的反應。但是很明顯地， 亞瑟的大笑反應並不是隨機發生的，他的笑總是在他很窘迫、緊張的情境發作，像在公車 上被制止、被老闆斥責、在台上表演、在電車上、被湯瑪斯告知身世等等。 或許這個症狀其實是有功能的，從母親稱他為HAPPY、以及母親年輕時接受治療的場景說了 讓人不寒而慄地「兒子總是很開心」，可以看出母親要他一直表現得開心。試想像，當亞 瑟從兒時遭到虐待的時候，無論他有多少負面情緒，生氣、害怕，但是母親卻告訴他「要 開心」，如此矛盾的要求，或許內在心靈和身體也只能發展出如此強迫性的、唯一被容許 的方式去呈現自己的情緒強度。他只能聽話、做到母親的期望，才能活下來，因為對他施 虐、容許同居人施虐的母親，也是他唯一可以賴以為生的對象。 而如此應對從依附關係中襲來的壓力及負面情緒的方法，在外人看來則是不合時宜的怪異 反應，也讓他在外界現實社會吃盡苦頭，如同電影前半段所呈現。 【亞瑟不幸走鐘的英雄之旅】 在亞瑟生活中出現的巨大轉折，是他拿到了一把槍，意外開啟他遲發的轉大人歷程，所謂 的英雄之旅，但卻又在旅途中一步步走鐘。 如同我們熟悉的英雄電影公式中，通常都主角會先得到一個強大的力量，接著他會意氣風 發一陣子，然後碰到一個巨大的挫折，最後得到有智慧的長者開示和適當淬鍊後變得成熟 ，這樣經典而不退流行的劇情，象徵每個男孩如何長成一個男人。雖然有點晚，亞瑟也開 始了他的英雄之旅，只可惜身邊最終並沒有好的父親形象讓他學習如何成為一個男人。 首先來談談槍的象徵。 槍很常被用來隱喻陽具（如大家熟悉的：打手槍），其伴隨著武力、攻擊、權力等陽性的 象徵，亞瑟意外地得到槍，而且被告知是「保護自己的力量」，但一開始他對於得到這個 力量顯得很畏懼、也不知道如何使用，從在家中意外擊發時的緊張神情，以及帶在身上還 在最不適合的時地掉出來成為他被解雇的原因可以看得出來：無法駕馭的力量成為災難。 這隱喻了亞瑟沒有長大、不能長大，他畏懼且抑制自己內在的陽性力量，因為他必須是媽 媽的小男孩，或許也是因為過去受到母親的同居人虐待而畏懼男性的力量。 而這個力量在一個極不好的狀況下開始被他握在手中，當他被解雇、得知了同事對他的陷 害，他開始用行動表達他的憤怒，他砸壞了卡鐘，將標語改成了Don’t smile，他決定不 要再抑制憤怒和攻擊，而當他在電車上為了保護自己開槍殺害三個男性，其槍法之精準， 我覺得是象徵他內在陽性的力量的覺醒，當他在廁所慢舞，彷彿享受著這種力量在身上流 動。而陽具的回歸，也就伴隨著性的慾望，接著便是他闖入女鄰居家性行為的幻想，從他 在幻想中與過去畏縮形象完全不同的man氣爆發、打開門就不發一語的強吻，可以看出他內 在已不再是那個媽媽的男孩，而是可以使用陽具的男人。 接著回到現實，亞瑟開始有一種能量注入，像跨在男孩與男人間的青少年，雖然羽翼未豐 ，但是也想試試看自己的能耐，他終於有勇氣上台表演（雖然結果並不好）、他與幻想的 配偶有愉快的關係，並不斷在自己開槍殺人引起熱烈關注報導及迴響中偷偷得到成就感。 這時他還從母親的信中發現了一個秘密，原來他是有錢有勢的湯瑪斯的孩子！他在一個膨 脹的自戀幻想中，如同青少年總覺得自己是什麼漫畫主角，可以做很多瘋狂的事情認為危 險和悲劇不會降臨在自己身上一般，於是他試圖接近自己的父親，像青少年渴望肯定，又 渴望打敗父親一樣的矛盾心情。 如果這時他可以得到一個好的父親形象給他必要的外在限制挫折，以及寬懷的肯定及引導 ，他會有機會好好走過這個歷程，並且真正學會好好使用陽性的力量，但他並沒有這麼幸 運。 就在這個蛻變的階段，他接連受到打擊。 母親受到刺激病倒了，對於亞瑟來說，或許會解讀是他的偷偷成長傷害了母親（他使用陽 具攻擊的後果是警察去調查而讓母親受到刺激），而在醫院，看到電視上原本崇拜的偶像 莫瑞如此譏諷嘲笑自己終於勇於嘗試的表演，以及最後的重擊：湯瑪斯告訴他他不是他的 生父、而且他是被母親領養的，根本不知道父親是誰，甚至在他崩潰表達自己對父親肯定 和照顧的渴望與脆弱後，只得到迎面的一拳。 亞瑟沒有機會遇到用陽性力量設立限制、展現保護功能父親，他所經驗到的父親形象都是 毀滅性的。 我印象非常深刻在他被擊倒、站起來後靠在洗手台上，場景從華麗的廁所轉到他裸身靠在 家中廚房的洗手台上，他開始把冰箱的東西清空，最後把自己關進去。當下我以為他是想 自殺，但是最後畫面跳轉到他從床上聽到電話聲醒來。 其實亞瑟確實是自殺，但又不只是自殺，他把自己縮成一團關進狹小的冰箱，像是回到子 宮一樣，但是這個子宮並不溫暖，也並沒有成長需要的養分，是冰冷而空無一物的冰箱， 彷彿是一個重生的儀式，從此他沒有父母，他從冰箱中誕生，孓然一身；那個因為創傷而 精神病、懦弱、努力長大的亞瑟死在轉化失敗的蛹中，重生的他是JOKER，帶著強大的火力 來平反亞瑟的人生。 當他醒過來接到電話後就開始在醞釀對莫瑞、對這個世界的報復，他到精神病院的神情以 及調閱病歷的談吐變得成熟，他先周旋，失敗便用搶的，而在確認自己確實是領養的，以 及重新想起那個受創的童年後，他去殺了他的母親。 【為什麼說小丑是康復而非發瘋】 於此要說明一個創傷與精神病症的概念是，當人遭遇一個意識難以消化的經驗，內在可能 會潛抑那個經驗到潛意識（像硬吞下去），而讓創傷一直在潛意識層面運作，導致在個人 沒有意識的情況下反覆重現那個創傷，如同返校的那句：「你是忘記了，還是害怕想起來 ？」 面對創傷，壓抑和遺忘不是解藥，想起來面對才能找到方法解脫。 亞瑟用遺忘來處理幼年受虐的創傷，帶著精神病症繼續跟母親相處，在後段的轉折，他並 不是因為精神病、崩潰、瘋了所以殺人，他是想起來那些受虐經驗，決定要報復，才去殺 人。而在殺死母親後或許是因為內在那微弱的母性意象消失，也讓他從那個與女鄰居交往 的幻想中醒過來。 小丑是一個沒有抑制衝動機制的成人，像是一個小嬰兒只會順從自己的本能。長時間照顧 過小孩的人會知道，嬰兒是可愛而殘暴的，沒在跟你客氣，他生氣就大哭大鬧亂摔亂咬東 西、開心就不管場合地大笑尖叫。小丑就像是這樣，而他給人的感覺也是像小嬰兒一樣， 既可怕，又有點可愛，有個魔性的魅力。 我認為他是逐漸康復的主要原因是，到最後反而他的所有病症都消失了，他不再有幻想， 也不再出現那個強迫大笑的反應。他是從幻想和病症中一點一點回到現實，他逐漸康復， 而不是病重。 當他拿剪刀殺了同事後和侏儒同事對峙的那一幕之所以會讓觀眾那麼緊繃，就是因為大家 覺得他好像殺紅了眼發瘋會見人就殺，但是後來的發展可以看出，其實他的意識是清楚的 ，他知道誰對他好，他殺人是報復，不是胡亂攻擊。他的清醒從他最後上節目時也能看得 出來，他的表達非常有條理，好好地陳述他做了什麼，以及他在社會累積的憤怒，幾乎是 一段好的演說。 說到最後的節目想提一個可惜的點，我認為莫瑞其實有機會成為亞瑟生命中好的父親形象 ，在化妝間他得知小丑想要訪談，就願意給他機會嘗試，讓他用他想要的名字，但同時也 給他限制，明確告知他的節目上不能出現什麼，而在小丑自白他殺了那三個人，莫瑞也堅 定地告訴他這樣是不對的，可惜小丑當時已不再追求父親的引領，他槍殺莫瑞用行動告訴 這個世界，他不再需要別人告訴他什麼好笑、什麼不好笑，他要來定義、教育這個世界。 小丑並非只是一個沒吃藥失去理智的精神病患，他努力走完了他的英雄之旅，成為了一個 顛覆的英雄，用他的方法實踐這個社會無法給亞瑟的正義。 【如果你看不完那麼長的分析來看看結語吧】 寫了這麼長一篇，主要就是希望這部電影不要再讓大家加深「精神病患會發瘋亂攻擊」的 印象，我知道一定還是會有人現在在想「但是那些隨機殺人的兇手……」之類的（唉）， 但至少希望能稍微淡化一下精神病和攻擊性的直接連結。 如果你在看完電影後為帶著善意努力生活卻不斷被挫折的亞瑟感到難過，希望也可以帶著 這樣的同理回到生活中，面對不斷被這個社會厭棄、難以理解的人們，只要一點點的包容 和善意，就能讓他們繼續帶著這麼困難的內在狀態和病症，再好好地度過一天。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210.60.146.93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movie/M.1571124764.A.71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