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我很 寂寞，有 誰找我？

「我藏的東西，總比被找到的多得多。」 如他所說， 阿緯很會藏東西。 你們有什麼東西常常不見的經驗嗎？ 像是襪子之類的， 消失會有點小困擾但又無傷大雅的小東西。 那些 有可能在阿緯那裡。 我覺得厲害極了，但我從不對他說。 雖然，班上的大家都說他只是個小偷。 從班長的擦布不見那時開始，班上的大家就漸漸對他越來越嫌棄。 期末考前的下課時間，我看見班長在位子上似乎坐立不安， 一直翻找著筆袋，他的所有高級文具都被倒的散了出來， 只是凌亂的桌面上，就是沒有擦布的蹤影。 一直到整節考試過去， 結束鐘響的那一剎那，他終於急得哭了出來。 儘管那只是長大後根本不會記得的某次考試， 但總是考第一名的班長當時還只是個好勝心強的孩子。 隔天，大家都知道班長的擦布在考前的那節下課不見了， 害他得了他不曾拿過的低分。 我的國小是在偏遠的鄉下，全校也就幾個班， 消息總是傳得很快很快。 有人說可能是被偷的， 消息總是傳得很快很快。 有人說他看見阿緯那節下課在班長座位附近徘徊， 消息總是傳得很快很快。 有人說他問了阿緯可他都沒否認， 消息總是傳得很快很快。 有人說他聽說是阿緯忌妒班長成績好人緣好，才偷了他的橡皮擦， 消息總是傳得很快很快。 消息和消息們， 總是傳得很快很快。 事件還沒平息，他們就把我叫了去 叫我不要再跟那個壞小孩靠近， 畢竟現在只剩我跟阿緯玩在一起。 那天放學，我仍然和阿緯一同跑進學校後山的老地方去， 我們總是躺在那個山坡上的草地，我看雲、看落日，而他只靠著那棵老樹望向山裡。 我有時會帶本小書去看，想讓自己顯得成熟點， 他總投以讚嘆的目光笑說，子逸你真聰明，看那麼難的書。 我翹起頭很得意。 我們會一直待到傍晚天色剛暗，到了某個時刻，阿緯就會說不能再待了快離開。 可能是因為他媽媽很兇吧。 但我媽也很兇，所以我們都會作伴一同快速的下山回家。 被警告的那天，我們仍舊一起到了山裡。 我從書包裡拿出了一本夏目漱石， 阿緯瞇著眼睛湊近看了看封面，說他真的不懂夏天的眼睛跟石頭有什麼關係， 大笑了幾聲，就跑去靠著樹幹看風景。 我白了他一眼，以固定著頻率翻起書頁，卻無心看清裡頭在說著什麼故事。 「…欸，阿緯，你為什麼都不跟他們說清楚，說偷的人不是你」 「你什麼都不講怎麼行啊」 「他們現在都說你老是往後山跑，弄得全身髒兮兮很噁心…」 阿緯終於緩緩把視線從遠處的山巒裡拉回。 老是看風景，也不看看我這個朋友有多擔心。 他瞧了瞧我，又輕輕把頭轉回山裡 「嗯，是我藏起來的」 我張大了眼睛盯著他看，但他沒有再解釋任何一句。 我眼裡忽然浮現了今天下午他們把我找去時的場景， 那時我還大聲說了： 「我不信！」 那麼肯定的語氣，現在在腦袋裡回放還有回音。 那天一直到傍晚，一直到阿緯對我說太晚了得回家了後 我們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我們一前一後的走著，我不曉得在我身後沉默的他在想著什麼。 走到了山腳下，我停下腳步，反正我們之間的距離也遠得無法撞上。 「我不會說出去，可是你下次不要再做這種幼稚的事情！」 強烈的背叛感讓我很生氣。我頭也沒回，希望他懂得我的認真 他沒有回話， 我便也不再等了。 就這樣散去，各自走回各自的路上。 就算大家沒有證據，也忘記了那只是些小事情 但阿緯偷了東西、是個壞孩子的印象可都深深留在他們腦海裡。 班長和班上的男孩子們，在那之後都把阿緯當空氣。 反正，他們的猜測也不無道理，我暗自心想。 後來又升上了一個年級，有天的早自習， 老師身旁跟著一個從未見過的，綁著辮子的可愛女孩子。 我還記得她穿著小碎花裙。 她說她是從都市轉學來的， 班上的女孩們下課總是圍著她聽她說城市裡的事情。 大家最喜歡聽她說都市傳說， 雖然阿緯也知道很多山裡的故事， 但在班上同學的眼裡，多了都市兩個字的故事好像才特別有魅力。 那個轉學生問過，為什麼大家下課一起玩鬼抓人、捉迷藏的時候， 都不找那個男生？ 大家面面相覷，她聽了理由後回應， 「可是又沒有證據，不是嗎？」 那時我就覺得，她真是個特別的人。 在那之後，她常常邀請阿緯加入大家， 女生們本來就有點同情他，我也努力在男生們間為阿緯說好話， 久而久之，班上同學上一秒還討厭著的人， 下一秒彷彿又變成了兄弟。 日子本該像漫畫裡那樣，所有人重歸舊好、和樂融融， 就這樣一直過下去。 可是，卻又有人的東西消失。 是轉學生今天帶來學校的布娃娃， 這又喚回了大家的記憶。 消息再次傳了開來，但卻再也沒有人出來辯解沒有證據。 因為這次有人看見了。 我看見了。 他從她的位子拿走娃娃，收在自己的袋子裡。 他怎麼可以，偷她的東西。 可能是老是看英雄卡通， 我們都知道壞人得得到報應。 小學生們對自認正義的事情、對制裁深深著迷。 在老師大聲逼問之下， 他還是沒有交出娃娃，也不願意說話。 在這之後，就再也沒有人把阿緯當空氣了。 做的都是一些，比這更糟的事情。 後來又一天， 男生們在放學後把阿緯叫出去，說要一起玩捉迷藏， 阿緯怯怯的答應，看起來很高興。 他老是說他最會藏東西，他一定會贏。 我沒有參與。 他果然贏了。 一直到夕陽染紅整個山頭、 一直到各家的媽媽們看到他們的兒子回來了、 一直到夜晚的顏色開始滲透天空， 一直到家家戶戶的燈火都亮了、 一直到有個著急的太太四處敲門詢問、 一直到她吃了多少閉門羹， 一直到警察來了、 一直到警察走了、 一直到他的母親哭了。 都沒有人找到他。 阿緯真的很會藏東西， 包括他自己。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220.135.102.129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marvel/M.1584194761.A.8D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