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藥丸

大家好我是摩卡 今天講段觀落陰與嗑藥的故事 - 這個世界上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的人，只能夠理解並且活在那僅佔百分之一的表世界 ，而底下，有幾乎無盡的未知與黑暗，深藏其中。你想知道，得有那個命，得有那個緣， 得要有人領你推開那扇門，進入那血淋淋的裏世界深淵。 就像何麗，結識了青雲宮的涂師姐，卻走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邪路。 那天何麗在床邊念著故事要哄孩子睡，但她必須非常努力，蹲坐在低矮的孩子床沿，靠在 他的耳邊說著情節進展，才有辦法讓他稍微安下心，可以去忽略門外爸爸的醉言瘋語。 孩子睡了，何麗在房裡盯著他的睡臉好久好久，在晦暗之中難以自拔地無聲痛哭著。她如 銘刻一樣地深深地親吻了孩子的額頭後，一個人離開了這個家，在大雨中沒有撐傘，搖搖 晃晃地走到了鎮郊外的青雲宮。涂師姐應門，趕緊把她接進宮裡。 「何麗，妳確定妳還要這麼做嗎？我怕妳撐不下去。」 「我可以，師姐，妳看我還笑得出來。」何麗轉過頭露出一抹輕亮的微笑，很好看。「放 心啦沒事，真的。」 涂師姐還是覺得不妥，但此時從神壇旁的門簾後方走出一個面黑體胖的男子，手上拿著一 條紅布，無所謂地要何麗趕緊自己把布綁起來遮蓋住自己的眼。涂師姐看了男子一眼，似 乎是想要他放過何麗，但男子卻毫不理會，說道：「人做選擇，是順天意，妳多管沒用。 人家何小姐想這麼做，妳想擋，就是逆天！莫名其妙。」 何麗接過男子手上的紅布說道：「涂師姐，黃師父說得對，這是我的選擇，我的命。沒事 的，沒事。」接著熟練地綁起紅布遮著眼。 黃師父對著涂師姐撇撇頭，示意她要做好準備。涂師姐嘆了口氣，並開始在神龕上燒香、 點燭，黃師父趁著師姐準備的這段時間，對著何麗說：「還記得規則吧？」 何麗點點頭，開口誦道：「進門前不能跟任何人對上眼，不能跟任何人說話，不能走回頭 路。」 黃師父點點頭，語氣慎重地接下去說：「最重要的，進丹爐房後千萬要小心謹慎，留有本 心。有什麼狀況就聽我搖鈴，妳唸咒，就能出來，這些都記得吧？」 何麗面無表情地點點頭，黃師父見涂師姐準備得差不多了，也就開始從神龕上拿起一些符 紙燒，並且口中念念有詞。 何麗聽著師父的咒令與指示，緊緊地閉著眼睛，耳邊開始聽見一些低鳴與呢喃。前幾次的 時候她還會害怕，但今晚她已經覺得一切都沒什麼了。 她感覺意識越來越下沉，像是一顆被丟下水缸裡的魚飼料，緩慢地下沉。接著他感覺到腳 重新站穩了，身體開始感覺到了寒冷，眼前從一片漆黑開始能看見晦暗的景象。 那是一座很長的破舊吊橋，她拾起擱在腳邊的一盞燭火，扶著一旁的繩索緩步向前，吊橋 底下是黑水之淵，無止盡的淒厲叫聲從腳下傳出來。她專心地看著前方走，卻注意到視線 周圍有許多的鬼魅正攀爬在吊橋上，並以各種詭怪的姿勢朝她的方向而來。 這次比何麗之前遇到的狀況還要嚴峻，她開始感到懼怕，在心中向黃師父求救。 「妳的精神比之前虛弱，容易吸引惡鬼。放心，我為妳加持護法，祂們傷不了妳，只要妳 記住，不對上眼，不開口言語，不走回頭路，就會沒事的。」 聽見黃師父這麼說，何麗突然覺得身體稍微暖了一些。她再向前走，那些鬼魅的騷擾卻更 加嚴厲，何麗感覺到有人從後頭碰她的肩膀，她全身打了寒顫，卻只能叮囑自己：「不能 回頭，不能回頭。」加快腳步向前走過。沒想到前面居然又看見一名膚色毫無血色、身著 白衣的老先生朝她迎面走來，何麗趕緊側過身，並且閉起眼睛，一方面是恐懼，一方面也 是避免自己的目光與那名老先生相交會。 她極力地閉著眼，感受到吊橋的搖晃以及那老先生逐漸靠近的腳步，終於走到她的身旁。 何麗憋住氣息，在內心不斷地祈禱他趕緊走掉，卻感覺他的身子向自己逼近，而老先生的 臉就靠在她的耳邊。一陣低沉沙啞的聲音傳來：「回頭，才有活路。」說完，就繼續踏著 緩慢的腳步往何麗身後走去了。 何麗先稍微瞇著眼睛看看情況，發現原本吊橋上的鬼魅竟然在老先生走掉後也都消失無蹤 ，頓時鬆了一口氣，於是再次舉起燭火，走向對岸，迎面而來的是一大片在黑暗中搖曳的 竹林。 何麗走進竹林的小徑之中，然而竹葉枝幹不斷發出籔籔的細碎聲響，讓她感覺非常不安， 而且她總覺得在那些竹葉的縫隙之間，有許多的目光投射在她的身上。不，她明顯地知覺 那不只是不安的情緒，而是真實地被惡意窺探著。 她低著頭提起燭火快步地走，能從目光的邊界瞥見黑影飄動，卻是在比她高三呎之處騰空 著的。然而就在她即將穿過小徑，看到前面有些光亮時，一個身影從上方墜下，倒懸在她 的面前，它敗腐的頭顱就和何麗的頭在一樣的高度，何麗差點就和它對上了眼，她大聲驚 叫了一聲，縮過身就往旁邊鑽去，跌跌撞撞地奔向小徑盡頭。 終於走過了那片竹林，來到了她的目的地。眼前是一間磚砌的屋子，外頭懸著兩盞青藍色 火光的燈籠，把這屋子籠罩在一層詭異的氛圍中。 何麗推開門，看見了廳堂中間有一座比她的身形高上兩倍的的煉丹爐，而中央有道階梯通 往其爐口之處，而爐鼎底下熾紅的火焰映入她的眼中，讓她頓時陷入一陣過於明亮的恍惚 之中。眨了眼，回過神，看見了數個人影從房內角落的暗處步出，圍繞著這煉丹爐。 那些人和何麗有著幾乎一致的面容，卻展現出各種不同的情貌，一個抱著頭怒吼著，一個 臉上掛著止不住的淚，一個睜大著眼面色惶恐，一個瞠著大眼緊憋著嘴，一個眼色貪婪而 煽情，而另外兩個卻顯得有些不一樣，一個狂喜地大笑著，卻是何麗小時的模樣，而另一 個溫情地微笑著，卻身形孱弱。而在房中的陰暗角落，像是躲藏著另一雙眼睛正默默地看 著一切發生。 喜、怒、憂、懼、愛、憎、欲，她們是何麗的七情七魄，她們每一個都是何麗，卻又不是 何麗。 怒、憎、欲三人緩緩轉過頭，挾著惡意看向喜與愛。怒走向了喜，示意憎一同將喜推上煉 丹爐，而欲則是神色從容地，輕輕攜著愛的手，帶她走上階梯。喜和愛在爐口邊牽著彼此 的手，怒、憎、欲走回原本的位子，煉丹的儀式準備開始。 七個人一齊閉上眼睛，口中唸唸有詞，爐火由紅轉青，爐口邊的喜與愛身體開始化為一波 一波的銀光，被吸納進丹爐之中。喜的模樣逐漸變得更加幼小，而愛的身形則是更加枯槁 。 就這麼直到丹爐發出金色的光芒，底下的五人才停下念咒，然而站立在爐口的喜與愛卻沒 有停下，愛牽著喜的手，口裡持續地唸著。懼開始尖叫要他們停下，而憂則開始哭了起來 ，憎和怒正要衝上去阻止他們，卻被欲給擋下。 突然四周傳來一陣搖鈴的聲響，黃師父的聲音傳來：「真的想好要這麼做了才做，不然的 話現在就立刻唸咒回來！」 愛聽著，微笑著點點頭，卻沒有念咒的打算。 在最後一刻，底下的五人看見的是愛抱著已經化為嬰孩的喜，回頭向他們低頭道謝，並向 後往丹爐之中墜下。 ＊ 「我就說她不行再這麼做了，你看現在她變這樣怎麼辦了？」涂師姐看著椅子上的何麗一 下雙眼呆滯，一下淚流滿面，一下又憤怒嘶吼。 黃師父拿繩子綁住何麗的手，並且把原本綁在眼上的紅布改塞在她的嘴裡，沒有回應涂師 姐的指責。施了一晚的法他也有些累了，全身的冷汗未退，他點燃香菸，靜靜坐在神壇前 ，一下子的吞吐白霧後，語氣平淡的說：「我提醒過她了，那是她的選擇。妳緊張什麼？ 」 涂師姐明白黃師父的意思，嘆了一口氣，把不斷顫動著的何麗連著椅子拖到簾幕後方的黑 暗房間裡，她蹲了下來看著何麗變形扭曲的臉，搖搖頭嘆道：「阿麗，妳怎麼這麼傻，為 了家人做到這個地步，值得嗎？」涂師姐也不禁為何麗的選擇落下一滴憐憫的淚。 黃師父則從涂師姐身邊走過，摸黑沿著一道階梯往地下室走下去，說道：「我去看看這丹 煉得怎麼樣了。」 進到地下室後打開一到青慘的燈，裡頭擺著一個爐鼎，正發著淡淡的白光。 ＊ 李群執導的電影剛得了國外大獎，頒獎典禮狂歡後，李群就和演配角的女演員在飯店裡翻 覆了一夜。在房裡看著窗外的月光，喝著威士忌，總覺得沒有什麼快樂的感覺。 他走到窗台，用盡全力地吸了根菸，並拿起手機打開傳訊息給他的編劇好友吳歡。 「有東西？」 「哇靠，老哥你還沒睡？」 「睡不著，不過癮。你呢，有找到好東西？」 「當然有，我專業的。法國的話特別狂，特別爽。」李群一看這行字，都感覺得到吳歡現 在嗑著東西的爽臉。 「你在哪，我去找你。」 李群穿過夜晚昏暗的市區街巷，招了計程車往更城郊的地方去，到一棟路邊不起眼的小屋 ，李群照著吳歡的指示，用左腳踢了門下面腳邊的隱藏式門鈴。門打開一個小縫，就從黑 暗中伸出一隻手把李群抓了進去。屋裡沒開燈很暗，但從前方那個人傳來的呵呵笑聲，李 群知道那就是吳歡。 吳歡帶著他走到房間盡頭的廚房，打開腳邊流理台下的小門，竟然有一道暗梯向下延伸而 去。兩個人走了下去，樓梯盡頭還有一道暗門，一打開，眼前一陣煙霧迷茫、燈光糜爛， 裡頭大約有二、三十人，每一個人都齜牙咧嘴的笑著，那笑聲灌入李群的耳裡，他知道他 來對地方了，不愧是吳歡。 一走進去，吳歡立刻吹了個響亮的口哨，慷慨激昂地用英文向在場的所有人介紹道：「讓 我們歡迎我們最愛的大導演——李群！」一陣掌聲和哨音響起，李群已經被氣氛感染，在 他聽起來竟然比頒獎典禮的掌聲還要悅耳動聽。 這樣的場子裡通常有幾個貨頭，李群很快地就找到了其中一個，從他那裡取來了一小包的 真空包裝，李群撕開封口，裡頭是一小顆發著微微銀光的，大概一粒米大小的藥丸。每次 看見這些藥丸，都會瞬間恍惚失神一陣，心裡好像有人在哭叫，但他卻又聽不到。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晃晃頭讓自己回過神來，把藥丸放在自己的鼻子前，壓住另一側的鼻 翼後，捏碎藥丸，用力將從中散發出來的細粉吸了進去。一瞬間，彷彿墜落在雲端，又像 是坐在童年的旋轉木馬愉悅的高速旋轉。 李群開始狂喜地笑了起來，就像房間裡的其他所有人一樣，他失去了現實空間的意識，房 間的牆壁與擺設開始膨脹變得柔軟而彈性豐潤，人們變成發光而舞動著的斑斕光影，丟棄 一切思考，只要快樂，也只感受得到幾近無窮的快樂。 就這麼狂歡到了早晨，李群、吳歡和貨頭相約一起到搭計程車到巴黎市中心的咖啡館吃早 午餐。 「這個世界爬到不同的高度，能看見的事情多不一樣。」貨頭邊把可頌塞進嘴裡，一邊揮 舞著手中的叉子，彷彿看透世間的真理：「我們這類高級的人啊，能夠享受到的，就是那 些低下的人用生命榨出來的美妙情感，這世界本來就不是公平的，所以說呢，人就是該往 上爬嘛！」 吳歡喝了一口熱拿鐵，好奇地問：「你這批貨是哪一國的？和我們東方常見的感覺不太一 樣。」 「你們昨天吸的是荷蘭來的，荷蘭人的天性跟一般人不太一樣，嗑起來特別飄，特別痛快 ！這貨可是很稀少，是上等貨中的上等貨，一般人是沒管道入手的。」 ＊ 自從去年的影片得了國際獎項，李群接下來的幾部片卻被詬病一成不變，毫無人性的探查 ，也無法跳脫自己創作的窠臼。李群那陣子心情低落，出國度假了幾次都還是毫無下一部 作品的任何想法。 有一天他去海島度假，一個人在夜晚的沙灘酒吧喝酒，巧遇另一名常在國際影展得獎，生 氏症如日中天的年輕導演班。他們就這麼聊起了電影與創作的心路歷程。他們還就這麼回 到飯店，央求夜班服務人員開放電影播映室給他們，他們就開始播起彼此的電影談論了起 來。 「你覺得，我的作品裡，究竟缺了些什麼？」李群看著投影的光線閃耀著，他真的很想知 道那一絲一絲的光線構成的畫面裡，出了什麼問題：「我有了華麗的場面編制，引人入勝 的劇情翻轉，還有一些人生成長的思考，究竟......還少了什麼？」 班喝了一口冰威士忌，抿了抿嘴，轉頭看向李群，輕輕地說：「你少了內心最深刻的情緒 。」 李群的表情有些困惑，他問班他所指的情緒是什麼？ 「我們就坦白地說了吧，你很常吃藥對吧？」班說，並補充道：「快樂藥。」 李群看向班的眼睛，點點頭。 班站起身來，走到銀幕前方，畫面投影在他的身上，他說：「我們都在這個高塔的頂端， 我們能夠看見只有在這頂端才能享有的風景，或者說是世界的秘密。快樂藥是其中之一， 我們背負著太多，沒有快樂藥的我們是活不下去的，但那卻讓你失去了看見與判斷人類負 面情感的能力，這對藝術創作者來說是非常致命的。」 班繼續說下去：「今天，就讓我為你推開一道新的大門吧，歡迎來到更高的世界，一同欣 賞更高的風景。」班說著，開始為自己製作出了一長串音效，並從胸前口袋的小匣子裡倒 出一顆發著淡淡藍光的藥丸，接著說：「讓我隆重為你介紹，藝術界的高端秘密——悲傷 藥。」 班將悲傷藥拿到李群面前，示意要將這顆藥丸送給他。李群看著宛如包覆著整顆藥丸的藍 色波光，心裡也有個地方在顫動著，彷彿和這顆藥丸有所感應，眼淚竟然也不知為何地流 下。他伸出手將悲傷藥取了過來，並從身上也拿出一個匣子將藥丸放進去。 「我還以為，我已經是在頂端了，沒想到還有更高的地方。這個世界真是難以估量。」李 群將匣子收妥，不禁感嘆了一下，並向班問道：「為什麼你會這麼輕易地就把這種東西給 我？」 班又喝了一口威士忌，笑著回答：「我很期待看你能夠爆發出怎樣的創作，吃過這麼多快 樂藥，不斷地將悲傷與憂慮掩蓋，一次爆發出來，肯定是非常猛烈的能量。我真的很期待 看到。」班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下去：「而且這個藥也跟你挺有緣分的，都是Made in Taiwan。」 ＊ 後來的李群，一直懷著對於悲傷藥的深刻恐懼，那樣的恐懼沒有由來地縈繞著他的內心。 但是他的下一部電影作品一直毫無頭緒，每次的編劇會議他都覺得那些東西看似深情，卻 如班所說的，缺乏能夠讓人有共鳴的真實深刻的情緒。 於是在那個滿月的藍色夜晚，李群走上工作室的頂樓，配著紅酒吞下那顆悲傷藥。彷彿狼 人的傳說，在這月圓之夜，有人傳說看見了頂樓有一頭獸，有人傳說聽見了悲戚至極的狼 嘷。 李群在兩年後以新作再次獲得全世界的目光與讚賞。他接到了班的致賀電話：「太精采了 ，太痛擊人心了，太完美了。把藥丸給你果然是對的，這個世界就是需要這樣的作品！」 然而這對李群來說卻是莫大的壓力，因為他手上已經沒有了悲傷藥，他向班詢問悲傷藥的 貨頭，但班卻拒絕告訴他，班說，他不能讓影壇有另一個人跟他共存在這麼接近神的領域 ，就這麼笑了幾聲把電話給掛了。 哪一陣子的李群像是要被撕裂一般地痛苦著，只能不斷地服用快樂藥來抑制他的焦慮，那 樣的焦慮來自他曾經能夠如此接近世界的巔峰，卻又將被踢下神壇的無助。 但他突然想起，班在兩年前曾經對他說過的，悲傷藥是Made in Taiwan。李群的眼睛發狠 似地漲紅，他，才是最接近神的人。 李群透過吳歡，不斷地挖掘人脈，也不斷地去探查快樂藥的製程，希望可以藉此找到悲傷 藥的線索。某天，李群一些搜集來的資料中看見了一份熟悉的資料。上頭的照片是小時候 媽媽的朋友，也是媽媽離開後不斷拿錢資助他成長、出國唸書的女子，涂阿姨。 李群的腦海裡突然有了可怕的連結與想像，雙手開始顫動，手裡的文件也都給散落滿地。 他立刻開著車去找涂阿姨，而那個地方，就是青雲宮。 李群沒有打任何招呼，就直接走進青雲宮，師父坐在一旁，冷冷靜靜地喝著茶，而涂阿姨 則是端著盤削好的蘋果，要李群坐下來吃水果好好說話，這樣的場面就像是他們已經知道 李群今晚會來一樣。 「阿姨，你們知道我今天為什麼來找妳？」 「是想問關於藥的事吧，就說嘛，我們阿群這麼優秀，肯定是會需要那種藥的。」涂阿姨 淺淺的笑，那樣的笑容似乎只是希望能緩和一下場面。 「我媽的消失，是不是跟藥有關係？」李群面色凝重地問道。 「這......」涂阿姨雖然早就準備好了，但到了這樣的時刻還是挺難說出口的。 一旁的黃師父瞥了涂阿姨跟李群一眼，才緩緩開口說：「這有什麼好支支吾吾的？還有你 ，來這地方別凶神惡煞的，會帶來晦氣，坐下吧。」黃師父停下話語，似乎不等李群坐下 是不打算說下去了，李群於是壓抑著情緒坐了下來，緊緊地盯著黃師父，他才說了下去： 「是，你媽是為了要養起你們家，養起你，所以來了我們青雲堂的。」 「來找你們做什麼？那些藥到底是用什麼做的？」李群的情緒開始激動了起來，他想知道 真相，即使有預感那會比所有電影情節都還要可怕。 「你們這些人吃的丹藥，都是別人奉獻的。人的情緒、情感，來自靈魂中的七魄。透過老 君的神力，這些魄是可以煉成丹藥的。這就是我們青雲宮在做的事。你們口中的快樂藥， 就是透過喜、愛兩種魄煉成的。人們用自己的喜和愛煉丹賣錢，讓自己能過上好一些的日 子，你媽就是做了這樣的決定，但她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你。」 「用喜和愛煉丹，那那個人會發生什麼事，我媽呢？」李群問。 「賣出自己的喜和愛，只要魄體本身還在，就只是會引發短期無喜無愛的狀態，但通常過 了一陣子，從這個世界、從身邊的人就能夠再次吸納喜、愛的能量，並無大礙，就只是像 抽血一樣。」 「所以我媽還活著吧？」李群問，但突然聽出了黃師父說的話當中的機妙，問道：「如果 ......連魄體都沒了呢？血抽乾了就會死了沒錯吧？我媽，就是賣了自己的魄體，所以死了 ？對嗎？是你們......是你們害死了她？」 黃師父眼神尖銳地刺向李群，平和的語氣裡隱著凶煞：「說話好好注意一點。」 坐在一旁的涂小姐趕緊出來解釋：「那時候，有人開了極高的價格要買極樂丸。那是用喜 、愛兩個完整的魄體才能煉成的靈丹。你媽媽知道了這個消息，剛好那時候你們家被人追 債，所以何麗她......」 「所以呢？回答我，我媽她......就這樣死了？」李群急切地追問下去。 黃師父開口：「只是沒了魄體，魂還在，就不會死。但也不能說是人了......她會變成，你 今天來這裡的想要找的另一個答案。」 ＊ 幾天後，在黃師父的安排下，李群找了認識的特效化妝師為把自己的臉上畫上幾片傷疤， 並戴上一條有著青牛圖樣的墜鍊，開著一台黑色廂型車來到另一個小鎮裡的宮廟。照著黃 師父的吩咐和宮廟裡的人打過照面後，便開啟後車廂，幫忙將一副棺材從宮廟裡運上車。 李群開始往山區開去，手裡已經開始冒起了汗，停紅燈的時候心就會不斷地劇烈跳動，他 不時透過後照鏡看靜靜躺在後面的棺材，想著，這就是當初媽媽的遭遇嗎？突然砰的一聲 ，巨大而確實的聲響從棺材中傳來，甚至伴著一點低低的沈吟，彷彿整個棺材都隨之共鳴 震動。 李群就這麼揣著不安的情緒把車開到深山裡的一棟看起來已經廢棄了的醫院，才剛把車停 好，就從那棟斑駁的灰白色建築裡走出了一個穿著黑衣的人來迎接，兩人打開後車廂，合 力把棺材抬了出來，過程中不斷有撞擊與嘶吼從棺材之中傳出來。 「這......安定劑沒打夠啊，哪一家的啊？」棺材不斷碰撞搖晃，黑衣男子搬得吃力，忍不 住抱怨。 「慈惠堂。」李群唸出了今早去的宮廟的堂名。 兩個人就這麼把棺材搬進了醫院裡的某個診間，一個穿著白袍、戴口罩，手上套著白色橡 膠手套，看起來就像是個醫生的女人跟在後頭走了進來。 「哇，居然用棺材裝，哪一家的啊？」女人一走進看到地上的棺材，有些驚訝的說道。 「慈惠堂。」不用李群應答，知道答案的黑衣男子就直接替他說了。 「慈惠堂......沒印象，又多了新的煉丹堂了是不是？」女人到病床邊整理了一些藥劑，接 著說：「把他抬上來吧，小心點啊阿威，還有......嗯，司機大哥幫忙一下？」 黑衣男子阿威立刻接著說：「大哥，今天就順便幫個忙吧，今天剛好另一個人臨時請假。 」李群回過神來，隨便應了答，就跟著阿威一起把棺材蓋掀開。 才一打開，立刻一張乾癟發紫的臉從裡頭躺起衝到李群的面前，嚇得李群立刻鬆手往後跌 坐在地上，那棺材蓋又立刻把那張臉給撞回了棺材裡，一旁的女人跟阿威看這景象看傻了 眼。 「哇靠，也太不給力了吧大哥！」阿威不禁嘆道：「薛姐，別怕，我來處理。」 「也不怪他，這慈惠堂真的是沒有處理得太好......用棺材裝也不怕缺氧。大哥，你跟慈惠 堂的人轉告一下吧，別用棺材了。」薛姐拿起一個像是針筒的金屬器具，在裡面灌了些藥 劑，對阿威說：「看他精神太好，我從你那邊的口再補一劑鎮定劑。」 薛姐在阿威身旁蹲下來，把那金屬器具往棺材裡插進去，一陣鐵鍊撞擊的掙扎鏗鏘聲後， 棺材裡才總算安穩下來。阿威趕緊叫李群幫忙再把棺材蓋移開一次。這次打開，李群才清 楚地看見裡頭的那個「人」的樣貌：全身削瘦得看得見骨頭的輪廓，沒有血色的皮膚有些 乾皺，雙手被用鐵鍊綁在身後，兩隻腳也被鐵鏈綑得緊緊的，四肢可以看見許多深色的鏈 子勒痕。 阿威要李群跟他數一二三一起把人抬上病床，接著阿威開始解開他身上的鐵鍊，並改從櫥 櫃裡拿出手銬將那個人的四肢銬在病床四周的鐵柵上。薛姐則開始調弄工作台上的藍色、 綠色藥劑。李群盯著那具不知道該如何稱謂的活死人上，腦袋一片空白，想著媽媽也是這 樣的遭遇嗎？ 「你在看什麼？」阿威把那活死人固定牢靠後，轉頭看見李群還站在那裡，覺得莫名的語 氣說道：「大哥，這裡沒你的事了，可以走了。」 李群回過神來，隨意應了一下，就退出病房。一走出病房，李群假裝往來時的大門一邊走 、一邊觀察著這廢棄醫院的環境。這裡不像李群想像中的戒備森嚴，一樓走廊上沒有人， 也沒有聲音從其他的診間傳來，反而有股過於安逸的詭譎。 李群不敢大意，從西裝內襯中拿出防身用的手槍，便準備往二樓走上去。剛到樓梯間，耳 邊就開始鑽進一些細碎的聲響，每踏上一層階梯，那些聲音就越加清晰，每一聲都像是絕 望的嗚鳴，聽得他也不禁頭痛地蹙起了眉頭。 他吞了口口水，一鼓作氣地低身貼著壁緣快走上去。窺探確認走廊上沒有其他人之後，才 持槍走近病房，那些聲音才一下完全清晰地可怕而轟然了起來。當他看見這些病房的外觀 時，心臟緊縮了一下，那些病房的房門被改造成像是監獄一般的鐵柵，離他最近的那一道 房門上，靠著一張扭曲的面孔，睜大著佈滿血絲的紅色雙瞳，撕裂著嘴發出如飢餓之獸的 沉吼。 李群忍著胃腸都滾躁著的強烈噁心感，一步一步向前觀察這些病房和裡頭的人物。病房旁 的門牌都寫有名字和日期，那些時間點大概都在兩、三年之內，短的也有只有幾個月的。 裡頭那些人的狀態都差不多，只有程度上的差異，一些眼神狂惡，一些悲憤吶喊，但也有 些症狀輕微，只是無神地在房裡晃蕩。李群想著，這就是販賣了自己的喜與愛的下場吧， 而媽媽，也經歷了這樣非人的遭遇嗎？想到這裡，李群的胸口就像是被獸狠狠撕裂一樣地 惡痛著。 他開始加快腳步尋找，儘管事隔二十二年，他還是踏著自己的雙腳，並用雙眼極力地去搜 尋那一點渺小的可能性——媽媽還活著的可能性。然而每一張被情緒拉扯得可怕的面孔， 都在一點一點的否定李群的隱隱期望。 沒有......不是......沒有......不...... 李群已經把二樓病房層繞了兩遍，看走眼的可能性總是有的，看門牌上的名字不一定準確 ，他還壓抑著自己的恐懼看著每一間病房裡的每一張可怕臉孔，直到那樣不切實際的願望 被歸零。那樣的狀態不可能活著太久吧，活著也只是無止盡的苦痛吧......他開始放棄，並 開始升起了怒意，這些貪婪的人們，就是利用這些非人來製作出要價不斐的悲傷藥的吧？ 把他們毫無人道地囚禁，再狂喜地榨出他們僅有的悲催情感來作為商品販賣。該死，這些 貪婪的萬惡之人都該死！ 他握緊手上的槍，決心要成為阻斷這一切的正義。然而正當此時，他的眼角瞥見了牆邊斑 駁著的紅色路線圖，赫然發現了另一種可能——地下室。他稍微比對了一下方位，現在充 滿殺氣的他已經毫無顧忌，拿著槍就下到一樓，並往通向地下室的入口衝去。 地下室入口居然是在地上開啟的通道，李群步下那旋轉著的螺旋梯，打開手機的燈光當作 照明，走到底時抬頭，眼前是一面斑駁的牆面開著一道入口，上頭用紅色的噴漆寫著「太 平門」。 李群吞了口口水，持續往前方延伸的長廊前進，一路上用手機燈光掃過兩旁的，都是一些 空蕩黑暗的房間，唯有長廊盡頭的那扇門顯得特別的新，看來應該和二樓病房的鐵柵一樣 都是後來才改過的，如此一來，更能斷定裡頭肯定鎖著什麼東西。 李群打開盡頭的房門，才開出一小條縫就滲出了沁骨的寒意。房裡排著一圈燭火，燭火中 間是一口四方形的金屬容器。而燭火以外的深處毫無光亮，但李群覺得在那無光的黑暗之 中有非人之物的可怕存在。 李群走近燭火，看見地板上由燭火及金屬容器形成的圓之中，有著朱紅色的墨跡書畫著他 所無法辨識的文字以及圖符，看起來是某種儀式陣法，這一切讓李群瞬間覺得這房間無比 地陰森可怖。他再次打開手機的燈火，並一步一步踏著清冷的腳步，循著那延伸至圓之外 的陣符，走入那隨燈火而逐漸可視的黑暗空間。 李群的眼神跟著符文向前，心臟也隨之跳動得愈加劇烈，直到那一刻，心臟停止跳動而緊 縮著，一張既熟悉卻又陌生恐怖的蒼白面容從漆黑之中浮現。李群怔忡地留下淚水，卻已 不知道是因為恐懼還是感動。眼前的那張面容，儘管眼睛被紅布綁著，兩頰與嘴唇也乾枯 皺摺得不像是人，但他仍然能夠辨識出這張二十二年前沒再見過的，他唯一依賴而深愛的 面容——是媽媽，卻也已不是那個她。 她像是魁儡一樣被幾條紅色的繩子直立懸掛於空中，另有幾條管線從天花板接下，從她的 咽喉插入，再從後頭排出接入地下，作為她的維生系統。她脆弱的全身像是具浮糊著皮的 骷髏，然而這些都不是最令李群深刻畏怕的。是她身體裡面散發出來的宛如黑洞一般幽暗 而無絕底的悲痛。 李群看著眼前的非人，在心底翻起在他小時候，牽著他的手的、抱著他哭的、靠在他的床 邊說故事的那個即使悲傷無助，卻仍然美麗而滿意著愛的媽媽。記憶與現實比對之下，李 群的心裡像是一根火柴燃起一片火海，是無盡的悲痛與憎恨在強力地互相衝撞而強盛著， 眼角溢出的淚卻飽含殺意。 他聽見身後有聲音傳來，立即舉起槍向後轉過身，看見站在門口的是薛姐和阿威，室內的 燈被打開，從門口逐漸亮起青慘的閃爍燈光，而阿威的手裡持著把步槍，果然這種地方是 不可能沒有戒備的，但現在的李群有著超越生死的恨意，那才是最可怕的武力。 「我居然沒看出來。」薛姐開口就說了這麼令人摸不著頭緒的一句，她繼續說：「你就是 李群大導演吧？我都忘了你們有特效化妝的把戲。」薛姐指著自己的右臉頰，對應著李群 臉上貼著假爛皮的地方。 「你們這些人，不......你們根本不是人！把人類的情感當做毒品一樣販賣牟取利益，看著 這些人痛苦的模樣，你們怎麼還有臉活著！」李群用盡全力地嘶吼，臉上漲滿著血筋。他 的槍口直直地對準著薛姐。 薛姐將雙手打開伸向空中，並示意阿威放下步槍，卸除所有武力釋出善意。「你誤會了， 這裡，你所看到的一切，並不是個生產產品的工廠，是救人的地方。你必須了解，販賣精 魂的程序必須要全然出於自願的才有成效，否則藥會受到感染，毫無價值。但許多人即使 知道後果仍然選擇了自我毀滅，以台灣的做法來說......就是出賣了自己的魄體，只為了換 取錢財，為的是什麼？為的是他們心裡所愛的人，所以他們選擇犧牲自己，這就是這個真 實社會運作的方式！這個社會把許多人逼到沒有選擇，直到必須要讓自己毀滅才能夠讓愛 的人活下去，你的母親就是這樣，不是嗎？」薛姐自己講得逐漸激動了起來，她看向李群 的眼神突然從憤慨轉而柔軟而哀傷：「我懂，我怎麼會不懂？因為我愛的人也是這麼離我 而去的......」 李群對於這一切的強大質疑並不這麼容易被說動，仍然保持著極大的戒心，手槍依然舉在 手上，他在等著薛姐說下去。 「我是個醫學研究人員，我相信這些人有治癒的可能，所以這裡是我試圖治癒這些人的醫 學實驗室，就只是這樣而已。那些煉丹堂把販賣了魄體的人運到這裡來，是因為在這裡他 們才有可能有救。雖然不是很穩定，但我們已經有過成功案例。當然我不否認......這治癒 的過程中仍然有人不幸無法與自己內心的坑洞對抗而死去。」 「那我媽她，和其他人有什麼不同，為什麼只有她一個人被以這種方式對待？」李群指著 身後完全無法動彈的何麗問，他不敢再回頭多看一眼。 「那是她的選擇。那時候的我還只是個小助理，那時候並沒有現在的技術，販賣魄體的人 幾乎都是被送來這裡被研究一陣子後就死去，但只有何小姐堅持活了下來。我們知道她有 所不同，於是她成為了特殊研究對象。我們沒有辦法用一般的方式和她溝通，於是我們請 青雲宮的黃師父幫忙，使用宗教儀式與何小姐對話。」 「我們發現即使她的所有負面情緒像是一個無止盡擴大著的漩渦，但卻有一個存在在支撐 著她的內心世界而不致崩塌，是你。我們無法釐清是一部份的你的魂魄在無意識中以我們 無法理解的方式進入何麗的內心，或者是她自己在她的心中生成一個除了自己以外的愛的 存在。總之，你，做為她在人世唯一愛的人，是她存活至今的原因。」 薛姐走近了陣式之中的那個金屬容器，拿了一把鑰匙將它打開，一陣白色煙霧竄出，並從 裡頭拿出了一顆被藍色波光包覆的藥丸，李群看著那顆藍色藥丸而呆愣著眼。薛姐手上的 ，便是那顆讓他靈感泉湧而在國際影壇享譽盛名的悲傷藥。 「你應該很熟悉吧。這顆藥丸，唯有何小姐這樣獨特的存在能夠提煉出來。我不否認，我 們利用這藥丸獲得了許多利益，也因此我們才有經費支撐這個機構的存在，才有機會救更 多的人。另一方面，我們知道你是何小姐與這人世間唯一的聯力，我們替她利用這顆藥丸 幫助你，好好地長大成人、享有成就。那是我們唯一能感謝何小姐的方式。我們也相信眼 前這個站在世界頂端的你，是她最大的欣慰。」 李群時刻不曾眨眼，他手上的手槍因顫抖無力而墜地鏗鏘，他緩緩地轉過身看向不成人形 的母親，留下兩行眼淚。 ＊ 李群日後以《奶水》一作，講述一位母親用盡生命灌溉滋養自己的孩子長大成人的故事， 締造了人生中影業巔峰，並也持續創作出多部國際知名、廣獲好評的電影，被譽為本世紀 最有靈魂的電影創作者。 他時常帶著花束，以及許多美食珍饌，來到深山中的機構地下室，祭弔為他而站在生死邊 緣，持續以自己的血肉餵養著他的母親。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49.217.32.90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marvel/M.1560662048.A.78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