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盲彎裡的戀人（30）完

（30） 每個週五最後一節課是高二丁班最喜歡的國文課，因為新來的國文老師下課從不拖泥帶水，甚至偶爾會提早五分鐘下課。他們就能飛快地去搶唯一的球場，或是先去網咖占位。 每當高二丁班的學生提早五分鐘從教室衝出，走廊上的他們簡直是滿滿的優越感，十分享受其他班級羨慕不已的眼神。 高二丁班的國文小老師方是個細心的女孩，她注意到老師有時候會先背著包包來班級，頻率大概是每兩三週一次，猜測也許來自外地的老師週五要搭車回家吧。 方知道老師會在禮拜一的早上搭早班車返回台北，因為某次儀隊晨練，在捷運車廂內遇到背著包包的老師。車廂裡的人都還昏昏欲睡，唯獨老師非常有精神，要說是整個人好像閃閃發亮也不為過。 方很喜歡楊老師，不只是因為老師很帥，笑起來很好看，會寫漂亮有勁道的板書，還有因為老師斯文溫柔的氣質，像一團暖火般的謎，然而只能遠遠觀看，無法觸及。 三天連假前的禮拜五，讓教室裡的氣氛有些躁動。最後一堂國文課時，方注意到楊老師好像有些不同，沒帶上包包，爽快的放他們下課後，留在講台上整理考卷。 方把收來的作文放在講台上，老師笑瞇瞇的接過：「謝謝。」 方忍不住問：「老師，這週連假，你不回家嗎？」 老師一怔，而後笑著回：「不用喔。」 方大著膽子問：「是要在台北約會吧？」 老師笑著說：「小朋友，太八卦囉。」連斥責的聲音都很溫柔。 方看著老師離去的背影，連帶地被愉悅的心情感染了。 放學後的校園依舊熱鬧，市區的高中，學生們放學後的活動比上學還要忙碌，每日在不同建築物裡奔波。社團課程練舞、彈吉他或練球，這點倒是與山城的孩子沒什麼不同，不過比山城高中生還要多名堂。 行經穿堂，吉他社入門一律從五月天的〈擁抱〉練起，無敵四和弦在穿堂迴盪。每次經過那群學生，楊念初心裡就會默念著指法：「T1213121......」 聽過無數次生澀的和弦，也在心裡撥弄著飛快的時間，一學期快結束了。 剛開始調職到台北的那幾週，李家源每週都想上來找他。水電行只有週日公休，李家源每週六晚上都想坐最晚的一班區間車，從山城一路搖晃到台北。這個念頭被楊念初阻止了， 他希望李家源盡量在家久一點，多陪陪母親。 李家源沮喪的說不出話，楊念初微笑說：「我偶爾會回山城的，畢竟我想念小緣。」 李家源眼神亮起來，對啊，小緣現在是他在照顧。他每天會去老師家餵她，順便幫老師澆花、整理花圃，家裡東看看西瞧瞧哪邊有需要維修的。 楊念初每次回到山城的租屋處，都覺得家裡整潔如新，一直保持在離開那天的狀態。就好像什麼事都沒變過。 他知道那是李家源表達關心的一種方式。 嚴格說來，這個連假是他們「復合」之後，李家源第一次上台北來找他。 瞥了時間，估算那人的車到台北應該是晚上十點了。楊念初先去一趟大賣場，買了點水果與零食。購物車裡已經躺著牙刷與毛巾。在一排拖鞋，在一雙二十塊的室內網拖與三百塊質感稍好的皮拖之間游移，最後選了皮拖。 楊念初推著一車的生活物品準備結帳，一個孩子嚶嚶呀呀的在冷藏櫃前指著牛奶，指揮著一旁的女人拿取特定的牌子。女人半是斥責半是寵溺的說：「又想喝巧克力牛奶啦？太甜了會蛀牙呢，我們改喝鮮奶好不好？」那女人說話的樣子溫柔又細聲，讓他有種熟悉感。 另一個高挑的女人拿著一盒進口櫻桃放進購物車，立刻被輕斥：「太貴啦，放回去！」 高個兒女人笑瞇瞇的說：「真真想吃嘛！我會付錢的。」雙手合十故作哀求狀。 「不是誰付錢的問題，是想要讓省一點，這一盒要兩百多塊，當季的茂谷柑不是好吃又便宜嗎？」 「特別的日子，當然要來點特別的慶祝嘛！」 坐在購物車的小孩捧著那盒櫻桃，激動的說：「買！買！」 「妳看真真也想–––」 女人看著孩子又看向高個兒女人，可以感覺到她的無奈。 楊念初也默默望向自己購物車中的進口櫻桃，那是他為李家源準備的，知道對方喜歡吃，完全沒看價格就買了。 那女人轉過身，楊念初一瞬間覺得很眼熟，好像是李家源的前妻，不過隔著好幾列貨架遠，他不太確定。 兩個女人推著購物車裡的孩子緩步離去。 楊念初遙望她們的背影，還是無從辨認是不是李家源的前妻，不過，無論是不是她，她們看起來都過得很好。 晚間十點半，捷運出口的手扶梯送來一波波的人群，他想裝作很淡定，卻在那個熟悉的人影朝自己走來時，揚起的嘴角忍不住洩露了心情。 「老師！」 與李家源並肩走在越夜越熱鬧的忠孝東路上，等紅綠燈時，一旁櫥窗倒映出他們一高一矮的身影。一個年輕結實一個瘦弱纖細，形成對比。 儘管自己重視保養與身形，然而站在年輕人身邊，歲月的時間差無所遁形，楊念初忽然有些感傷。 李家源注意到楊念初望著櫥窗，問：「怎麼了？」 楊念初輕輕嘆一口氣：「站在你旁邊的我，看起來好像叔叔啊。」 李家源端詳著櫥窗倒映出的兩人，忽然說：「老師，我們下次一起拍照吧。」 「咦？」楊念初有些抗拒：「我現在這樣子不好看吧！」 李家源認真的說：「老師，你很好看。」 他說：「我一直很想跟你一起拍張照片，在山城那棵櫻花樹下。」 街邊的櫥窗裡，兩人的身影並肩而立，那距離比普通朋友親密，又有些拘謹。李家源對著櫥窗試著拉扯一下嘴角，笑起來太刻意了。還是老師笑起來好看。 綠燈了，李家源沒有顧忌的拉著楊念初的手前行，看著對方泰然自若的牽著自己，楊念初笑著沒有掙扎。 在這裡，沒有人認識他們，他們也無須對任何人的側目感到尷尬。 在這裡，他們除了老師與學生之外，只是兩個普通人，談著普通的戀愛。 李家源擦著頭髮從浴室出來，看見楊念初神色有些奇怪。他靠近發覺楊念初在看他的手機，楊念初有些慌張地說：「對、對不起，我是要幫你充電才——」 從楊念初的表情，應該是已經發現了吧。 李家源尷尬的說：「沒關係的，老師，你就看吧。」 楊念初把手機默默放回桌面，手機螢幕是草稿匣。裡面有著所有寄不出去的簡訊。 想像青年獨自寫著這些訊息，而後放棄發送，靜置草稿匣的場景，楊念初感受到千言萬語堵在心口，說不出話。 李家源凝望他：「其實，我一直都知道你透過月台偷看我家。我就想，你應該還是掛念我的吧。」 楊念初「啊」了一聲，眼裡「為什麼你知道」呆楞的模樣實在太可愛，可愛到讓他心酸。 李家源輕輕啄了楊念初的臉一下，而後輕輕的撫摸楊念初指尖上的肌膚咬痕，用他那雙也有咬痕的手。 那是因為，我也在看著你啊。 黑暗中，楊念初忽然說：「你的母親擔心，我會讓你孤老終生。」 李家源攏了攏雙臂，將懷裡的人抱緊。他說話時，貼在胸口的楊念初也感受到微微震動。 「有你在，我怎麼會孤老終生？」 李家源低聲說：「老師，你會......恨我嗎？」 楊念初從對方放緩的呼吸感受到緊張，他輕輕的說：「到我這年紀，還有力氣去恨，是一件令人羨慕的事。」 他的話很溫柔，也很哀傷。 黑暗裡所有的呼吸都變得綿長而謹慎，像一張溫柔的網將他們包覆。李家源才要說「對不」兩字，就被楊念初阻止。黑暗裡，他的老師眼神閃動著盈盈的光亮，像是快掉眼淚的樣子。 李家源想，自己此刻的表情，應該跟老師一樣吧。 楊念初微微一笑，李家源讀懂了。給了他一個戀人的吻。 週日午後，要進月台閘口前，李家源對楊念初說：「老師，你不用再繳山城那間房的租金了。」 楊念初困惑的問：「什麼意思？」 「我把你租的房子買下來了，當你的生日禮物。」 太奸詐了吧......楊念初腦中一片空白，頓時說不出話。 李家源結結巴巴的說：「不會很貴啦......這不是重點，我是希望老師你知道，山城永遠有一個你的家。」他說到「家」這個字的時候，看起來很害羞，眼神在楊念初與地面之間游移。 楊念初聽到李家源說：「我們一起老，好不好。」 某年某月，某個週日午後，某個山城火車站月台上，某列南下莒光號停靠。 列車進站，像船隻劃破霧的結界，進入月台孤島。 某雙白襪子搭著皮鞋下了車，輕快的步伐走下月台，才剛過剪票口，另一雙穿著拖鞋迫不及待迎上前。一前一後上了野狼機車，俐落的踩發啟動，呼嘯而過。 自山城的街道到秧苗水田，行經曝曬鹹菜的廣場到竹林交織的坡道，繞過風雨皆霧的盲彎，最終抵達坡道盡頭。 他們再也沒有分開過。 《盲彎裡的戀人》 完 ----------------------------------- ■ 繞過盲彎之後 這不是在我預料中的故事，不是我本來要寫的故事。 寫完《失戀復健療程》之後，我經歷了一陣兵荒馬亂的工作期，照理來說應該要寫點輕鬆幽默的小品文（或是休息），沒想到山城的霧氣在某個深夜混著茶香瀰漫侵襲，而一台列車穿過大霧而來，這個故事就這樣鑽進腦海。 一切就像忽然進入一個彎道，我就這樣摸索著寫了開頭。 「有一種彎道，進彎看不到出口，稱之為盲彎。」 很慶幸最後依舊咬牙完成《盲彎的戀人》，也有點遺憾就這樣完成了它。 有很多不完美之處，想來懊悔，但這也就是我所能做到的樣子了吧。我已經接受自己的缺點，就這樣吧。 很高興看見讀者們在討論這個故事，無論好壞，至少這些角色能夠引起大家激烈（？）的反應，算是人物塑造的某種成功（？）吧。 要寫一個有道德瑕疵的主角是有趣的挑戰，怎麼樣讓人又恨又能同理，其實很難做到。 李家源這個普通人，天真也懦弱，單純也殘忍。楊念初也是，他專情但又自虐，渴求被愛卻也躊躇不前。 我想在這個故事呈現的，就是兩個軟弱的人的戀愛。 這兩人名字都代表初衷的成分，一個是源頭，一個是掛念。（不過應該沒什麼人注意到） 他們迷失在盲彎的這些年，世界也在跟著慢慢改變。 也許各位能從那些變化看見過往，如果能引起共鳴，是我的榮幸。 要說這個故事最超現實的部分，應該是結局吧，實在過於美好到不真實。 軟弱的戀人啊，已經離開盲彎，日後相互扶持走向未來的風雨。 然而這是我想給他們的，當他們明白自己要守護的，將用餘生好好去愛。 如果覺得文字還算對味，可以支持一下過往上通販的作品《有生之年》跟《失戀復健療程》 對這部作品有任何心得，也歡迎告訴我，我會很開心的！ 連載期間身體出了些狀況，讓我感覺到人生的無常，應該善待身體多一點的。 真的，好累啊。 我該好好休息了，可能偶爾會出來玩一下，總之，有緣再見！ ▶ 對盲戀任何感想歡迎告訴我 https://forms.gle/j1Z76Zac11mDV1tB9 ▶ 失戀復健療程通販 https://reurl.cc/o9jXWv ▶ 有生之年通販 https://reurl.cc/raeXMZ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59.115.99.165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620312003.A.C3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