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端是青竹夏風響(番外二十五-下)

　　 　　九霄空島靈氣充裕，不時有暖風薄薄雲霧穿過師徒二人，說到這裡，端雲風身邊一陣 強風襲來，帶起他衣袖翻飛，長髮尾不斷飄動，散亂的頭髮一時間遮住了他的面容，只聽 到墨黑長髮下他輕聲道：「九霄，別調皮。」風又隨之靜了下來，小小雲霧化作許多小小 奇鳥異獸的姿態擠在他身邊，莫名看來有些委屈。 　　說著這些，如今身為出竅尊者的他語氣一直都很平淡，神情間那一點哀慟也很快隱去 ，髮絲落下之時，他已收斂好情緒，一如往常那般，周身氣息清冷如無波靜水，如深潭玄 冥，看不出喜怒哀樂。 　　他長年修道，早已經訓練到七情少動，這些年來除了青竹外，少有人事物能掀起他的 情緒，如今對著道侶說出這些，於他來說已是難得。 　　青竹看著他那一如往常沉穩的眉目，心口泛起一陣疼，那與對方神魂相連的紫府裡星 雲飄盪，感受到對方那平靜的外貌下種種翻騰又刻意壓制的情緒。 　　該說些什麼才好呢？雖然知道師父身世必然有些隱瞞，也知道他沉靜如冰的外貌下一 直深藏著如沸水般的濃烈情感，但青竹不覺得此時簡單幾句話就足以慰療。 　　那時候回到門派，說著要立峰，成為一峰之主的師父到底是懷抱著怎樣的心思？青竹 不敢妄自揣測，也不敢說自己能多體貼多懂。 　　他只想著，真心疼這人，真心疼這人，如果我能早生幾百年，早點陪在他身邊——不 ，這又太過可笑了，一切都沒有如果，一切都已經是定局。 　　現在他在他身旁，且聽著他說。 　　也謝謝這人願意跟自己說，青竹想著，最終只能笨拙的將手抬起，輕輕撫過對方亂去 的髮絲。 　　帶著劍繭的手指粗粗撫過肌膚，青竹身上暖暖的靈氣隨著他的輕撫傳到端雲風身上， 他由著愛侶替他將頭髮整好，由著九霄島那幻化而成的雲霧獸寵在腳邊繞著，許久後，「 來。」他牽起青竹，帶著人走進仙宮裡。 　　整座仙宮由白玉製成，比冰靈境的封雪城還要誇張，但整體的設計卻是同樣高雅精緻 ，第一層光是踏進，就可感受到裡頭種種巧思，有著百花山水的雕飾白玉柱，細雕著吉祥 紋路的牆面，大氣不庸俗，更奇妙的是分明在外看來只是座宮殿，但一進裡頭，卻又看起 來像沒有邊際。 　　這是由傳說中的仙法所設，東甌星官用了秘術將每一層宮殿都設置陣法，可由主人心 隨意動改變，第一層有三百三十三間房，每間房裡都有奇異妙物仙寶存著，第二層則少三 十，隨著一層一層往上，每層房間數量會再更加遞減，卻又在裡頭藏有更多更好的寶物。 　　端雲風邊走著邊向他說明這仙宮來由：「仙宮的最初主人，乃是東甌星君，他雖得道 入了仙界，但不知何緣由隕落。在隕落前他將仙宮拋進百朝大陸一處上古秘境當中，留給 有機緣的人獲得。仙宮沉睡要近萬年。被母親得了。她一直藏著，沒有特別顯露。母親當 時將仙宮轉交給我，同時打入禁制，將仙宮封了起來。當年我結金丹後，也只能開啟第一 層。」 　　東甌星君也不是隨意將這仙宮交予人，若沒有一定能耐、機運，亦無法輕易開啟仙宮 機緣。 　　當年風燕飛與端凌雲也是在那上古秘境中相識。 　　端雲風雖成為東甌仙宮主人，卻也沒辦法隨意使用，擁有金丹，是成為主人的第一條 件，七層仙宮若要完全開啟，需要經由金丹、元嬰、出竅、分神、合體、洞虛、大乘—— 每達到一個境界，才能開啟一層——當達到大乘境界後，將會迎來所謂的渡劫期，到時候 仙宮會與主人真正神魂共連，成為一體，助主人能順利渡劫，飛昇到仙界去。 　　東甌星官當年將仙宮贈與下界也是存著這樣的美意，可惜風燕飛雖然境界攀爬飛快， 卻無法順利避開人心詭測，遭逢劫難。 　　一想到曾在冰靈境看過錄像裡的那個厲害又高強，溫柔對著雪月天境主的風燕飛真人 最後為了保護端雲風自爆而亡，青竹就不禁握了握對方的手。 　　垂目看了他一眼，端雲風眸光柔和，輕聲道：「無事。」 　　結為元嬰後，他再也沒來過九霄島、進入東甌仙宮。 　　他向青竹說道，是因為他無法接受母親的遺言。 　　當年回到聚雲峰奪得十峰之一後，端雲風冷靜下來，想想，又再次回到九霄島，想在 這裡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他當年太小，很多事情都記不清，而風燕飛又刻意將他記憶封了數重，想是怕他境界 還不穩，就貿然決定要報仇，害了性命，而他憶起的片段又太過殘酷。 　　他只記得當時撲天蓋地而來的密密劍光、雷光電影，以及冰涼刺骨的驚人殺意，記得 父親為了護住他與母親被一把又一把的劍意穿身而死，臨死前他將九霄劍投入端雲風手中 ，要他帶著劍逃。 　　對父親最後一眼的記憶，是他分明身體被穿了許多洞，卻還是對他溫和笑著的模樣。 　　據說花凌真人找到端凌雲屍身時，那最為精粹的部份已經沒有了——這還是等到端雲 風結了金丹後，偶然在外得到的消息。 　　父親死的那麼慘，他為何不能報仇？ 　　到底是為什麼要留下那樣的遺言？ 　　許多疑問在端雲風心中飄著，他難以理解，感到傷悲，明明擁有這樣巨大的財富，但 他卻無法感受到任何喜悅。 　　在仙宮第一層苦尋多日後，他終於在最後的一間房裡，得到母親似乎早已有預感，留 下的錦帛。 　　錦帛非血親不能讀，端雲風那時是顫著手打開，豈料裡頭卻只寫著，要他好好修煉， 早日完整擁有仙宮。 　　「當時我無法理解母親的苦心。」慢慢走到第一層盡頭，端雲風隨手一招，喚來那錦 帛，讓青竹看。 　　只見錦帛上頭密密寫了許多適合端雲風水靈根的功法，交待他若看到這錦帛，想必是 她與端凌雲遭逢了不測；風燕飛的字跡十分飄逸好看，而字句間充滿一位母親的關愛疼惜 ，她要端雲風好好修道，要他平安健康，要他不要一心想著復仇，忘記道心根本。 　　看著錦帛中母親的拳拳愛護關心，端雲風又再次感到憤怒。 　　他當時修道不到百年，一心想找回當年真相而苦修著，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他 不知戕害父母的兇手到底是誰，不知父親的元神被挖去如何對待，不知自己修道至此到底 是為了什麼——他又再次離開九霄島。 　　這次他四海八方的遊歷，偶爾想到就回去天劍門拼那十峰之位，只為得到更多資源幫 助道行增長。 　　他遊遍整個百朝，想在這廣闊的土地上找到一點關於當年的線索，花凌真人不願告訴 他父母是身殞何處，他一樣是想為端雲風好，想讓他先好好修行，不要去想著那些。 　　但他又怎可能不去想？他努力靜修讓自己七情不動，是因為他七情旺盛，是因他無法 忘懷母親父親的慘死，是因他想要找真相，是因他本身也是個苦執之人，若不學著壓制七 情，他怕早已入魔。 　　到底、到底真相是什麼？為何我不能復仇？這期間端雲風又多次回到九霄島，翻遍仙 宮第一層，卻還是什麼都沒有找到，滿滿一層會讓外頭多少修士羨慕貪求的法寶靈材、功 法玉簡，但那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沒有心思停在九霄島上，按照母親的吩咐好好留在島上修煉。 　　他資質奇高，境界升的飛快，悟性極好，就算不留在靈氣充沛的九霄島上，他還是憑 藉著己身努力，不到兩百年便打磨出驚人劍意；他也極其幸運，在遊歷中屢屢有奇遇，得 到許多寶貝，擁有許多靈石財富——他道途順利，被許多人羨妒，但他卻找不到關於父母 死劫的真相。 　　他踏遍這塊大地，想著或許父母之死是魔修所為，他四處探尋，接了不少任務，一一 降服、斬了許多魔修與妖修，追問著是否有誰知道當年那對愛侶是遭何人設計殺害，卻沒 有問到一點消息；他結識了些仙修道友，有人聽過端凌雲、風燕飛之名，卻也只是知道他 們意外身殞；他想著或許能找到父親母親的好友，探聽到一些過去，卻意外發現這樣的存 在少之又少。 　　他甚至為了得到更多的信息，跨過西海去到窮武，只因在仙宮第一層中，他發現裡頭 有來自窮武的武具。 　　他看著那只有武修能用的武具，想著父親與母親或許曾在那兒遊歷，結識些什麼人。 但他踏遍整個窮武，除了得知端凌雲與風燕飛二人也曾在那兒遊歷、殺妖助人過，沒有再 得到些新的音訊。 　　時光如此匆匆，等端雲風回過神來，他已順利突破，成為元嬰，並在那年奪得天劍門 十峰之首。 　　「在我晉升元嬰那年，仙宮第二層開了。」往仙宮第二層去的是一條寬敞的青玉與白 玉製成的階梯，那階梯看來雖短，踏上去那剎卻感受到一種奇異的遙遠，這又是東甌星官 仙術的一種，為了阻隔沒有仙宮主人允許而貿然侵犯的訪客。 　　但端雲風是這仙宮的持有者，他牽住青竹才踏上階梯第一步，那仙術便立即發動，帶 著二人瞬間縮地到了第二層去。 　　第二層雖比第一層窄了些，但裡頭的種種設置更為精巧，第一層可以說是百寶室，每 間房裡放了各式各樣的法寶、奇材靈草、功法玉簡等等；第二層的房裡則放置了許多寶劍 、各種少見常見的武器、幾千種符陣以及可供煉器的稀罕煉材。 　　不知道東甌星官到底來自底蘊多麼深廣的仙門，或是多麼厲害的人物，這仙宮才第二 層，就足以讓人看的眼花撩亂。 　　第二層開啟後，當年的端雲風並沒有尋找太久，他走到第二層中間一間書房，便發現 長桌上頭放置一捲攤開來等著人看的畫軸。 　　領著青竹去看那畫軸，只見原本空白的畫軸，端雲風的氣息才碰到，上頭便出現用著 靈動筆法畫出許多劍招、道術與功法，更重要的，是裡頭有講述如何與九霄劍劍靈契合之 法，這次是凌雲真人所留，他似乎並沒有預估到會遭逢危難，只是單純將這些事物留給愛 兒。 　　而在畫捲最後，又是風燕飛真人所留下的話。 　　她再次交待，若端雲風看到這畫捲，想必已成了元嬰老祖，她先是感到寬慰，畢竟在 百朝能成為元嬰老祖的修士已經太少，而愛兒道途至此，將來想必能一帆風順。 　　她望端雲風一心追尋仙途就好，千萬不要追緝兇手。 　　風燕飛所留種種，似乎是早已察覺她與端凌雲可能會遭受不幸，更讓人感覺她似乎知 道兇手是誰，但她卻不願告訴端雲風。 　　「當時，我再次感到不解。」端雲風撫著畫捲，語氣帶著迷惑，他說，他真的不明白 母親在想些什麼。 　　當時他在九霄島停了一個月，閉關思索，想了又想，最後還是無法明白，不復仇若是 母親的遺願，他不是暫時不能接受；在修得金丹後經過兩百多年，他思緒早已沉厚許多。 　　成為元嬰後，他境界開闊，紫府中產生小乾坤，明白更多天地至理，也清楚若要找查 到兇手，以目前他的實力根本只是將父母的遺物以及自己的性命白白送上。 　　現階段，他的確不該想著要如何復仇，而是該怎麼壯實自己，該如何成就更高的境界 。 　　但看到燕飛真人留下的那些話，饒是他也難以理解，為何不能說清楚一切？ 　　難道是怕他太衝動？難道那人真是如此可怖？還是有著什麼他無法對抗的勢力？難道 、難道真是母親太過心善……想著許多，只怕留在九霄島上，他會神思更加混亂。 　　同時，他的記憶又復甦了些，或者不該說復甦，這件事他本就記得，只是當年的他不 懂。而在翻閱仙宮第二層中的一些玉簡後，端雲風發現了那件被他疏漏的事情來。 　　當年，風燕飛不只將九霄島嶼東甌仙宮給了端雲風，更施了一種失傳已久的術法到他 身上。 　　「神魂奇運逆轉術。」又碰了下那畫捲，畫捲變成一片空白，端雲風帶著青竹慢慢走 向連他也沒踏過的第三層仙宮。 　　仙宮被主人空了百年多，似乎同九霄島那般有些開心，早已大開第三層的入口，等著 端雲風的到來。 　　「師父，這是什麼術法呢？」聽端雲風說完後就突然沉默許久，青竹見他看著那向上 一層的階梯如此安靜，雖知道他到底會同自己說，終是忍不住好奇問道。 　　「這是一種將己身所有好的天命機運，全數轉給他人的術法，在這修界中遺失許久。 」將青竹的手抬起，細細看著他修剪成圓弧整潔的指甲好半晌，端雲風道：「這術法有違 天道，施術者要施展此術有三個條件。」 　　一，是施術者必須付出性命。二，施術者神魂就此散滅不存。三，是受術者要承接這 些運氣，需花費一年左右的時間吸收。 　　而受術者則會得到施術者所有的好運與種種機緣——施術者天生有多少的運氣，受術 者就可得到多少。 　　而在承接這些種種的一年時間裡，受術者可能會遭受到失去性命的危難考驗——但只 要受術者熬過去，將來他便會擁有旁人無法搶奪的種種機緣好運。 　　風燕飛為了保住愛兒，讓他能順利修道，讓他道途無慮，竟甘願如此捨棄神魂，捨棄 一點活下來的可能。 　　分明像她這樣已經到大乘期的修士，有千百種手段可以護住己身一點魂魄，守住元嬰 ，再造肉身重修。但她卻捨棄了這些，只為了保住端雲風。 　　有了這樣的術法施展於身，在這修道路上，端雲風的確比旁人多了太多的好運。 　　回想起過往種種，幾次遊歷中得到的機緣、好運，原來不單純只是他本身運氣好，那 些，是母親給的。明白這點後，更讓端雲風感到傷心。 　　他不想要母親這般的犧牲。 　　他不想要父親受萬劍穿身只為了護他。 　　他不想要得到九霄島跟仙宮這樣了不得的仙寶，只希望父母還建在。 　　他不想要知道這些—— 　　有了無盡好運、有了仙宮空島，有了順暢的道途，到底又如何？ 　　他根本不需要這些。 　　他只想、只想父母好好活著。 　　說到這裡，出竅尊者冷峻的面容上看不出悲喜，在百年多來，他似乎已經學會怎麼撐 住不顯露太多傷悲喜怒情緒，連如今對著道侶說著這些，他也沒有像剛適才那樣大失分寸 。 　　青竹實在說不出更多話來，他已經哭紅了眼，「師父。」 　　端雲風反而被他逗出一點笑意，他抹抹少年英氣的臉：「怎麼是你哭？」 　　「弟子本來就愛哭。而且師父都不哭，弟子就替師父哭了。」青竹淚眼濛濛，抬手抱 住對方，低低喊著，師父、師父。他越哭越是傷心，淚水濕了端雲風的肩膀，他用著鼻尖 蹭著那柔軟的法衣，不知該怎麼說話。 　　怎麼說都不對。他又能說些什麼？他不是端雲風，不是燕飛真人，不是凌雲真人。 　　青竹只慶幸，他如今在師父身邊。在仙人哥哥身邊。能哭上這麼一聲。 　　端雲風被他這樣一抱，輕嘆了聲，也回抱住。 　　九霄島化成的雲霧也像個孩子似的纏在二人身上。 　　等青竹好不容易收住淚，端雲風抬起他的臉，柔柔吻去那淚水班班的痕跡，揉揉他臉 道：「沒事的。」 　　就這樣，他又再次離開九霄島。 　　這一走，就是一百三十多年。 　　端雲風這次打定主意，不到下一境界，他不會再回九霄島，他深怕自己在島上會越想 越多，會忍不住又再次翻遍一次又一次那已開啟的二層仙宮，妄想在裡頭找到一些蛛絲馬 跡。 　　聽到端雲風這樣說，九霄島似乎解氣了許多，輕軟雲霧這次化作一隻小狗，在他腳邊 蹭了起來。 　　拿這愛作怪的仙島靈智沒什麼辦法，端雲風只得伸手拍拍那雲霧小狗，接著繼續說下 去。 　　同時離島那年，他遇見了青竹。 　　也或許是天意，他們註定相遇。 　　也或許真是母親贈與的運氣作用，讓他有幸遇到青竹。 　　聽到這句話，青竹歪了歪頭，感到開心之時又滿是不解，但他沒有問，只是耐心等著 端雲風繼續說著。 　　原來，是因為那年修界發生了一件大事，某一大能遭到道友夥同魔修劫殺，只因對方 身上懷有貴重法寶。 　　這事在這修界中並不少見，太多修士掙扎走著這條充滿困難的長生路，被貪慾蒙蔽了 心，為遲遲不展的境界煩憂，而用錯手段，殺人謀寶害命求財，心魔隨時盤踞在每一位修 士的紫府道心之中。 　　回到天劍門的端雲風聽到這事，初時並不以為意，直到他聽到後來大能的徒弟又因種 種因果奪回那法寶，替大能報了仇，成為一方尊者。 　　也是在聽聞那件事後，端雲風頭次思考起來，若他真有一天遇到殺害父母之人，他是 否能保住九霄島與東甌仙宮？而他又能否像父母那般留下些什麼？ 　　他並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卻不願父母留下的珍貴空島與仙宮平白被賊人所奪。端雲風 想，他或許該學母親，留個萬一。 　　「什、什麼萬一！沒有萬一！」青竹聽到這裡那能不明白，人都急了，他拉著端雲風 的手有些氣：「沒有萬一！也不准不在乎自己性命！」 　　成為道侶多年，曾經對師父敬重的徒弟，如今也敢對師父大聲說話了。 　　「你且聽我說完。」被小道侶這樣反應弄得低笑出聲，看著青竹氣怒的模樣，端雲風 安撫著他：「不是你想的那般。我當時收你為徒，不是想著要像母親那樣。」 　　「可是、可是師父你自己說你要像父親母親那樣留下些什麼……」 　　「不是這個意思。當時會想收你為徒，是因那時我心境大亂，差點有入魔傾向，而你 一片童心可喜，安撫了我的道心。那竹水滋味飲了三日，竟平和了我思緒不少。」想起當 年那個傻小孩送水來的模樣，那竹影柔光下小孩兒的笑臉，一聲清脆的仙人哥哥，吃水， 端雲風的紫府中就是一片暖意。 　　他看向傻張嘴的大徒弟，又笑了笑：「當年我本打算尋個有緣人，若我有什麼不幸， 就將九霄島與東甌仙宮轉贈與他。本想給了師尊，但又怕累了師尊。又想或許直接給掌門 ，讓他安排，畢竟這仙島資源，若讓門派使用也是有無盡好處。卻也怕害了門派……畢竟 天劍門中，修士並不多，境界也沒有特別高，這雲島仙宮若被傳了出去，只怕也會被人謀 去。一時間我也想不清，便決定外出遊歷，思索一番。」 　　也是因為這樣的決定，才會遇見青竹。 　　「而收你為徒後……我……」 　　邊說著，端雲風牽著人慢慢走上往仙宮第三層的階梯，一道柔光閃過，兩人瞬間到了 第三層。 　　第三層仍舊是白玉所製，但又摻雜了些許特別紅玉，又比第二層窄了些，但看來仍舊 是那樣寬闊。 　　而令兩人意外的是，竟有一道身影立在第三層入口處等著他們。 　　——那是風燕飛真人的虛像。 　　清麗的容姿，如小蒼蘭般的氣質，一身精緻玄衣，繡有小燕圖案的腰帶，風燕飛真人 這道虛像，不知在這仙宮中，等了端雲風多久。 　　大乘期修士所留下的虛像，等同於她的分身，具有一定的神識在——沒有想到會見到 這樣的事物，端雲風與青竹二人頓時怔愣，紫府都受到了巨大衝擊。 　　尤其是端雲風，他震到往前疾走了數步，連青竹的手都放了開來。 　　「母親。」他喊道。 　　「雲兒。」終究是母子連心，那虛像一看到端雲風就認出他來，露出淡淡淺淺的笑意 ，抬起手，輕撫了比她高大太多青年的面容：「你長大了，且已到出竅期，很好。」 　　青竹摀住了嘴，一時間真真正正說不出話來。 　　「母親。」不敢真正碰觸那虛像，端雲風又喊了一聲，忙穩住那差點混亂的神識：「 母親你……」 　　「雲兒，雖有許多話想同你說，但我留下這虛像只要一動，就會耗費許多靈力，無法 維持太久。你既已出竅期，想必懂了許多事情，旁的不多說，只有幾件事情，作為母親的 ，想讓你知道。」風燕飛的虛像十分冷靜，她眸光柔和看著端雲風，像是要深深記得他如 今模樣，而邊說著，她又看向青竹，那精緻容顏露出一點笑意來：「這孩子身上有你氣息 ，是你道侶麼？」 　　端雲風抬手讓青竹上前，他深呼吸了口，沉聲道：「是的，母親，他名喚王青竹，是 我重要的道侶。」 　　青竹上前去，對燕飛真人虛像一揖，哽咽道：「青竹拜見母親。」他邊說眼淚又止不 住的落下，一邊傻傻抽咽著，一時情緒大亂，都分不清他是開心還是傷心，還是都有。 　　端雲風見他這樣，無奈又憐惜抬手抹去他的淚。 　　溫柔瞅著青竹與端雲風的互動，風燕飛的虛像道：「雲兒有如此可心人陪伴，道途不 寂苦，我安心許多。這孩子很好，品行溫純，修煉也不錯，就是靈根缺了些，待你到了分 神期，開啟仙宮第四層，裡頭有能洗去靈根的丹藥，還記得給他服用。」 　　「是。孩兒明白。」緊緊盯著風燕飛真人的虛像不放，端雲風跟青竹都沒有為了那能 洗靈根的丹藥感到高興，二人只想著，不知這虛像能維持多久？燕飛真人又想要說些什麼 ？ 　　「見到只得你一人，想必凌雲與我已不在。我本以為還能留下凌雲陪你。看來天道並 沒有那麼眷顧我倆。雲兒，你如今是在何處修練？又歸屬什麼門派？」風燕飛問著，同時 轉身走進仙宮深處，這第三層隨著她的走動，竟從原本的敞亮化作一片深幽星團所在的空 間，端雲風與青竹緊跟在後，對這樣的虛像還有如此能耐感到驚奇。 　　聽著端雲風回著風燕飛問題同時，青竹發現那些星團顏色千變萬化，好似他們真處在 天盡處的星空之中。 　　聽到端雲風如今是在天劍門中，又身為十峰之首，風燕飛的虛像停了下來，露出欣慰 神情，她一抬手，從星團中飛出一小世界虛像在她掌心飄浮：「天劍門當初開宗大能所傳 風氣不錯，是個好門派。花凌那孩子也很好，他如此照顧你，雲兒要好好孝敬他。」 　　風燕飛境界年歲不知高花凌真人多少，稱呼他一聲孩子也是理所當然，端雲風回道明 白，他對花凌真人有著無盡敬意、感謝，在今日更是加重。 　　手上那小世界虛像轉著，風燕飛不再多說旁的，正色道：「雲兒、青竹，今日同你二 人所說，切記不可輕易洩漏讓旁人知曉，你二人也或許很難相信一切，但我並不隨意妄言 ，且聽好了——我非這小世界中人，乃是另一同這相像的小世界穿魂而來，奪舍風燕飛這 軀體之人。不，該說我就是風燕飛，這世界的風燕飛是我，但亦不是我。」 　　什麼？青竹迷茫非常，他修道百年多，知道這修界有多少奇異獨特之處，也曾聽聞凡 界之上除了上仙界外，更有千千萬萬無數計大中小千世界，宇宙之深廣難以看透明白，卻 沒有想過竟還有如此奇特之事。 　　燕飛真人所說，到底是什麼意思？ 　　饒是修道較久見識更廣的端雲風一時也有些反應不過來，他細思風燕飛話中意思許久 ，才明白過來，道：「母親的意思是，您是另外一個與這相像小世界的風燕飛，在那世界 中身殞，使用秘術過來再重活一世？」 　　看他了悟那麼快，風燕飛笑容晏晏：「是，雲兒悟性很好，青竹這孩子你之後且在同 他說明白。我本處的小世界，與這並無太大差別，但在那處的我，因幼時經歷走岔了路， 成了魔修，受到正道征討，身殞魂魄差點散光，而在魂散之際，我與虛空中獲得一功法， 功法中有仙人遺物，教我如何穿越星路，到另一小世界求得生路。」 　　原來風燕飛本身功體特殊，年幼時被魔修抓去做為鼎爐，她在第一世反殺了那魔修， 入魔成為一方魔尊，雖然未做過什麼太大錯事，卻因身為魔修，終究不為正道所容，敵不 過正道無端追殺，最後得了那樣下場，也幸虧天道憐惜，或是真有機運，她在虛空中得到 仙人遺物指引，最後穿來這小世界裡。 　　而令風燕飛意外的，是她居然穿到還是年幼的另一名風燕飛身上——這小世界的風燕 飛際遇也同她般，被魔修抓補折磨，但沒有她那般幸運，受不住折騰已然殞命，被丟棄在 一處亂葬崗中。 　　奪了舍後，風燕飛重得機運生命，也不願再走那魔修的路，手上又有仙人遺物、前世 記憶，便找著法子入了一個小門派中，做起正修道來。 　　也虧得重活一世，她知道很多後來會出現的秘境、天命運數，風燕飛不敢貪多，該得 的就得，不該得的便不貪，戰戰兢兢走這正道，一路還算順遂，還在上古秘境中得到東甌 仙宮賞識，與端凌雲相識相戀。 　　風燕飛說，這東甌仙宮，在她前一世小世界裡，雖然曾出現過，卻沒有被任何人得到 ，又隱去，她當時探秘境，本想著是看能不能得些仙寶，沒有想到如此幸運，竟得到仙宮 認可。 　　「上世雖苦，但能在這世遇見凌雲，是我最大幸運，而能有你，亦讓我滿足。」將那 驚心動魄過去說的簡短，風燕飛看著端雲風，那點清冷的氣質已然褪去，只餘下一個母親 滿滿的關愛憐惜：「雲兒，留下你……也是我最大遺憾。」 　　這些種種聽得青竹腦兒都要暈了，但他聽著聽著也漸漸明白過來，懂得燕飛真人的身 世如何，這令他感嘆這宇宙大千世界玄妙，竟會有燕飛真人這樣的際遇存在。 　　「母親。您又為何會得知您與父親會有危難？又為何避不開來？」有太多話要問想說 ，端雲風思索後，知道時間所剩不多，只能挑最重要的問。 　　「大概，一切都是天道規則吧。」風燕飛放開掌心那小世界，讓它回到星雲之中，凝 神看著那小世界半晌後，她道：「同凌雲在一起後，我雖過得快活，卻也想起在上世，並 沒有聽聞過凌雲這樣人物的存在，因有我前世際遇，就想在另一小世界中的凌雲際遇大概 與這邊不一般。後來見到他交了一名朋友，看著那人，我想起一件事情來。」 　　聽到朋友二字，端雲風身子一震，馬上明白風燕飛要說的是什麼。 　　「九霄空島在另一小世界，並非凌雲所有。而是凌雲在這小世界中的道友，任星霜的 。」風燕飛道，她眉目嚴肅，「那任星霜……在另一小世界，是位知名仙君，他在正修道 中雖有美名，魔修間卻有不少傳聞，據說他奪人財寶無數，表面道貌岸然，當時他獲得九 霄空島一事傳開來，震盪修界，卻也有人傳言，他那空島獲得手段不正，是強殺友人而得 ……」 　　當時，風燕飛一見那任星霜，就想起這件事情來。 　　若前世聽聞的傳言是真，那被強殺的友人，會不會就是端凌雲？ 　　可是她並沒有證據，證實任星霜真是那樣的人。 　　想到這些，風燕飛心中湧起不安，但她動用推演之數算了又算，卻算不出個所以然來 ，又見端凌雲欣賞任星霜，與他交好，對對方全然的信任，而任星霜表現又是那樣和善可 親、值得信賴，對風燕飛亦是敬重——反而令她更加無法放心。 　　畢竟經歷過兩世，看過這修界中太多醜事恨事，見過許多修士為了求得仙途自毀道心 泯滅人性，就連她自己也曾為了生存不擇手段。要不是遇到端凌雲，風燕飛自覺她這世無 法活得如此稱心快意。 　　端凌雲性格純善，不懂猜忌他人，風燕飛欣賞喜愛他這樣性情，也不願他為自己改變 ，更不想讓前世經歷，影響到道侶，只能選擇自己多多防範，並交待端凌雲不能輕易將仙 島與仙宮存在告訴他人。 　　端凌雲愛惜尊重風燕飛，當然是嚴格遵守。 　　「凌雲與任星霜結識數百多年，我見任星霜的確沒有任何不妥，雖然感到放心，但還 是不知為何常有一絲驚疑在紫府中飄盪，尤其在懷了你之後，那份心魂不定之感更是時常 出現。而我與凌雲，本就想交予你九霄島與仙宮，要不日後我倆飛升只怕你無所憑依。」 如此說著，風燕飛那道虛影輕輕摸過端雲風的容顏，她只是個留下來的有著靈智的影子， 並沒有實體，那樣的碰觸並無意義，但光是看著她這般動作，就令青竹想要哭泣，端雲風 沒有說話，柔順低了低頭，令她讓更方便觸碰些。 　　這對母子也只剩這麼點時間能夠親近了。 　　但這樣溫懷的時間並沒有持續多久，似是察覺時間真剩不多，風燕飛又繼續道。 　　令她下定決心要防範，是在她懷著端雲風這段時間，出現了意外。 　　一次任星霜與端凌雲共同出外斬妖，受了危難，任星霜為保護端凌雲受了重傷，元神 大傷，差點毀去道行，那裡是在西海極遠極高處，又滿是罡風，當下端凌雲為了保住他， 只能帶著人到了恰好停在西海，離他們最近、資源豐富、有著許多靈藥靈脈的九霄島仙宮 裡。 　　受到救治後的任星霜沒有表現出丁點貪羨之情來，更是馬上表達會替二人隱瞞這樣寶 物存在，他為人如此磊落，更讓端凌雲欣賞，但風燕飛卻是越發不安。 　　這人實在表現實在太過正直善良，她總有種看不透的詭異感覺。 　　她想想，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最後選擇留下種種手段，分出一道保有她靈智的虛影 來，鎮在這仙宮之中。 　　放在第三層，也是因為端雲風境界若到出竅期，更能有保住自己的手段，才能令她安 心告知這些往事。 　　「所以，母親與父親，是任星霜施計殺害？」端雲風問。 　　風燕飛的虛影搖搖頭，表示她無法給出正確答案來。 　　原來她這樣的虛影，是風燕飛早早放入仙宮之中留下的後手，畢竟分出一縷魂魄是極 為損耗道行的術法，為了有所準備，當年的風燕飛只能如此做。 　　虛影道，她只能將最有可能的兇手告訴端雲風二人。 　　因為她這世修道極為小心，朋友不多，仇人甚少；端凌雲為人正直，朋友雖多，但大 多都是在上天界，還有幾位都已經隱修，思來想去，真的最有可能因親近而謀害他的，也 就只有任星霜了。 　　但沒有證據，她無法肯定。 　　「任星霜資質尚可，修道認真，但比不上你父親，記得當年他與凌雲相識時，還卡在 分神期數百年，修為遲遲不進。若我與你父親隕落後，他在短短時間內修為大漲，那麼， 就極有可能是他。」 　　但風燕飛也不敢真的斷言，畢竟一個出竅期修士又怎有能耐單獨殺害兩名境界高他那 麼多的修士？除非他有同夥、設了什麼計謀，只可惜風燕飛這道虛影畢竟只是留存的一抹 神識，無法給出太多肯定線索。 　　她只能要愛兒多加小心。 　　並且將一些她所知道的任星霜所擅什麼、性格她所知大概如何告訴二人。 　　而為何她不願端雲風報仇？這到底是為了什麼？聽到這裡，壓抑在心中三百多年來的 痛苦、疑問，端雲風終於問了出口。 　　似乎早已預料到端雲風有此一問，風燕飛的虛影露出一抹溫雅淺笑，那笑容感覺真是 與端雲風十分相似，令在旁青竹看了感到心頭發暖。 　　「你這孩子，小時個性就執拗。作為一個母親雖然才伴你幾年，也足夠了解了。」風 燕飛眸光帶著如春暖意，抬手虛撫著端雲風的長髮，她柔聲道：「還記得你三歲那年抱著 九霄劍不放，就想同凌雲學劍，那劍有你一個半人高，又那麼重，要學劍可以，凌雲替你 找了把小的，但我們怎麼勸，你就是不肯放，就是要九霄，你一聲不吭，一張小臉那麼倔 強，又可愛又可惡……還有好多類似事情……真不知像誰。」 　　說到這兒，風燕飛自己又笑了起來：「好罷，或許真是像我，凌雲常說，你這性格大 半隨我。」 　　風燕飛虛影說著，一手現出一個長相精緻可愛的男孩模樣在虛空之中，那是端雲風幼 時的模樣。 　　還有抱著他的端凌雲。 　　那小童那麼可愛，眉濃眼大，兩頰還有些圓潤，唇紅著，一臉倔強的抱著九霄劍，窩 在端凌雲懷中，被他哄著。看起來實在討人喜歡。 　　凝神看著那現出虛影半晌，風燕飛搖搖頭，又是不捨的將虛影收去。 　　「雲兒，你若想替我跟凌雲復仇，不是真不可以。但重活過一世，我看過太多，也了 悟了許多。在這修界裡，實力勝過一切，而道心難守，你若為了我與凌雲誤了道途，非我 們所願。」 　　風燕飛說她在前個小世界中，也曾經滿腦想著復仇。 　　她當年是被師尊丟給魔修當鼎爐，殺了那魔修後，她為了向師尊報復，做了許多，最 後雖快意恩仇，但也淪落到被正修道追殺的結局，她並不後悔報復這件事情，在死前亦沒 有難過；不過在重活一世後，有道侶相伴，有愛兒在懷，她又為自己過去曾浪費那麼多時 間一事感到可惜。 　　當年她急著復仇，一心修煉，等到身死魂散，發現她那幾百年的歲月，彷彿白活—— 真正讓她活過來的，是這珍貴的一世。 　　與端凌雲相戀後，讓她感到快活，過去的執恨彷若大夢，她與端凌雲四處遊歷，專心 修煉，不問太多俗世恩怨，境界升的飛快，又有愛子誕生，過往種種，對她來說再也不重 要。 　　她又在偶然得知，這小世界那個同樣賣掉風燕飛的修士後來因作惡太多，道心不正， 晉升時被天雷劈散道體，就此隕落；令她感嘆這天道輪迴或許明明冥冥之中有些什麼是註 定的。 　　「作為你的母親，不希望你也同我過去那般執苦。你資質極好，有能耐問仙途，不必 為了我與凌雲如此耽誤。」風燕飛的虛影這般說著，同時她也表明，若真是任星霜所為， 只怕他不好對付。 　　這人心思有多麼沉、又藏有多少手段，風燕飛難以預料。 　　她不願端雲風冒險。不希望他被賊人所害。 　　她做了那麼多，一切一切，只是希望愛兒能夠好好的問長生，求仙途，大道有成。 　　不要被仇恨牽絆，誤了將來。 　　風燕飛不是愚善之人，而是活了兩世，明白在這修界中，什麼更為重要。 　　所以她也希望端雲風能夠懂的。 　　「孩兒明白。」沉默了好一會，端雲風回道，他不希望讓母親難過擔憂。 　　「你這孩子，怎想騙你娘呢？」抬手虛虛戳了戳端雲風的臉，風燕飛虛影笑出聲來。 　　「不，孩兒真切明白母親苦心。」看著風燕飛笑笑搖頭，端雲風又問，不知她是否記 得，端凌雲身上有兩樣寶物，一個是雪白中有著藍芯的奇玉，一個是面小鏡子，能夠照影 現往。 　　「當然，你小時候可喜歡啃那兩個東西。」風燕飛抬手，在掌中現出那兩樣事物模樣 ，「那是凌雲身上的，鏡子叫做輪迴鏡，是他從上天界帶來的，那玉，則是他一次遊歷， 在深海海宮中所得，適合水屬性的靈根，你幼時給他抱，總愛從他身上挖掏那兩樣往嘴裡 啃。」 　　說著那些過去，風燕飛露出緬懷的神情，她細看著端雲風一會，低聲道：「真是，那 時候那麼小、那麼小，又頑皮……如今都這麼大了……」 　　「雲兒，你能平安健康的走這仙途下去，對我與凌雲來說就足夠了。尤其是凌雲…… 你幼時總覺像我，如今一看，倒是像他較多。」這樣說著，風燕飛的虛影看來越來越是透 明，那道纖雅的身影上面慢慢飄浮起點點星光，像要逐漸散去。她垂目看向自己的手，低 嘆了聲：「雲兒，作為你的母親，能說給你的，也就這麼多了。」 　　她說，非要端雲風做個不爭、默默被人欺負的傻子——而是，若不先保好自己，一心 栽在仇恨之中，誤了道途，毀了前程，被心魔掌控，那樣實在太可惜。 　　只有先壯大己身的實力，端正道心，成為讓他人無法欺辱的強者，才是他最該做的。 　　而她亦信，端雲風能夠做到。 　　身為一個母親，她沒來由的就是這樣信著。 　　「雲兒，來，讓我抱抱你、讓娘抱抱你。」說了那麼多，這時風燕飛的虛影已經要無 法聚攏，她的懷抱是沒有實感的，但端雲風還是向前去，虛虛的讓她抱住，亦也回抱了她 。 　　端雲風的背影看來有些倉皇失措，他輕聲喊著，母親，母親……娘。 　　青竹在旁看著，眼淚又忍不住滑落，九霄島靈智化作的那些雲霧看他在哭，變作一條 大白蛇往他身上纏著，拿著蛇尾掃掉他眼淚。 　　「雲兒、雲兒，真是……都這麼大了。」風燕飛輕聲喊著，那虛影滴下淚來，聲音帶 著無盡的哀傷與疼惜：「你要好好活下去……答應娘，好不？」 　　「……好。」風燕飛虛影逐漸散去，那聲好不迴盪在仙宮之中，仙宮似乎察覺過去的 主人真已經在這小世界中徹底身死魂消。 　　一時間，那些原本飄盪的星團瞬間隱去，整層仙宮暗了下來。 　　只有端雲風懷抱中那輕輕飄動著的點點星光還在亮著。 　　慢慢地，慢慢地，那些由風燕飛靈智所聚成的光芒也終究完全星羅雲散。 　　在端雲風的懷抱裡。 　　仙宮又慢慢亮起。 　　最後，落在他手中的，是一條有著小燕圖案的藍海松茶色腰帶，玄黑小燕繡的極好， 看來像是隨時可從布面上飛出。 　　風燕飛那抹靈智，就是寄宿在這腰帶上四百多年，只為等著端雲風到來。 　　青竹只見到端雲風站在那兒，還維持著抱著人的動作，背影看來悲寂憂傷。 　　「師父……」哭到眼睛發腫，青竹向前才踏了兩步，就被端雲風一個轉身，重重抱進 懷裡。 　　纏在青竹身上那條雲霧大白蛇慌的趕忙散開來。 　　「師父、師父！」一被抱住，青竹就大哭起來，修道一百多年都像丟到腦後似的，沒 有一點金丹真人該有的沉穩大氣，「燕飛真人、燕飛真人……母親……」 　　端雲風沒有多說任何話，只是像往常那般，青竹喊他，他就回，在呢，師父在。 　　他說，沒事的，母親走了，走了而已。 　　「不是，師父……不是而已……」青竹想要說些什麼，卻實在什麼都說不出來，他一 邊哭，一邊抬起臉，看向端雲風那看來憂傷的面容。 　　他沒有哭，但青竹卻覺得他好像要哭了。 　　如果能哭出來就好了——青竹胡亂親起端雲風，緊抱著愛侶不肯放，他的淚沾滿了他 那張冷峻的臉，像是讓他也哭了一般。 　　「沒事。傻孩子。」將唇貼住了青竹的，細細吻了他好半晌，端雲風將人放開後，又 將他再度抱緊，「沒事的……」 　　一人慟哭，一人擁其愛憐，九霄島的靈智雲朵將兩人包住，像個長輩般安撫著他們， 若他能說話，想必也是嘆息連連。 　　這樣過了許久，一聲狼嚎響起，從島上玩了一圈的雪風不知何時爬上仙宮來，牠見到 青竹與端雲風抱在一起，一個又在大哭，不安地繞著兩人轉著。 　　「沒事的，雪風。」對著幽影狼柔聲說道，端雲風低低嘆了聲，將還在哭的青竹一把 抱起，輕搖著他，開始慢慢繞起這仙宮第三層。 　　抱緊著端雲風的脖子，青竹淚真的止不住，他邊哭邊咬著端雲風的頭髮，「才沒有沒 事，才沒有……」 　　「傻孩子。」看他這模樣，端雲風又笑出聲來。 　　他本也感到眼睛發痠難受，但不知是不是因為真痛到了極處，反而哭不出來。 　　心那麼沉，那麼痛，見到母親的虛影雖歡喜，但卻也再度失去了。 　　得知真相，得知母親的遺願跟想法，有太多複雜的情緒飄盪在紫府裡，讓他需要去梳 理，思考。 　　但那些種種，都抵不上風燕飛靈智完全消散那瞬間——他真切感到痛苦。 　　真切的感到痛苦……要怎麼真正修煉到七情不動？道心穩固？太難了。 　　太難了。 　　而幸好有這孩子在。 　　他總是這樣，光只是在身邊，就能安撫他。 　　用著拇指抹著青竹的淚，看著英氣少年哭花的臉，端雲風神情無奈道：「真是傻孩子 。」 　　青竹的抽泣聲、端雲風無奈的嘆息、雪風的哀鳴就這樣迴盪在寬敞的仙宮中，九霄島 化作的雲霧如條小龍般跟著他們走著，走著。 　　慢慢將第三層看過了一遍。 (雲島仙宮遊‧完) 東甌星君 出自：二十八宿中的星官，東甌 一些故事設定： 任星霜的確就是設計殺害端凌雲與風燕飛的人，但他的下場結局本篇之後不會提到太多 若之後其他人故事順利寫出，他的結局會再交代 師父會怎麼做，大抵不會脫離燕飛真人遺願，之後會再說 仙宮篇還有個收尾跟故事，因為放在這邊會太長跟破壞節奏，所以會再有一篇 任星霜身上的輪迴鏡跟玉珮的確是端凌雲的 端凌雲不是真的不懂懷疑人的笨蛋，是任星霜很會演 風燕飛的前世是類似平行世界的存在 那個小世界裡沒有端雲風但有青竹 這篇就是故事中最沉的一篇了。沒有其他了。 大概就、就這些吧>< 謝謝看完的人！ 另外為了紓緩心情，放上點師徒二人最開始相處，我寫開心的小片段： 〈軟與硬〉 　　青竹到天劍門第一日，便被帶著去見了師祖花凌真人。 　　在玉泉峰上，傻氣可愛的小男童被端雲風好幾位師姐師妹輪流抱來抱去，親了又親， 畢竟這樣小的孩子已好一段時間沒在峰裡出現過——更何況這可是這個越大越不親人，修 道修到越來越冷性子的師兄(弟)第一次收的小徒，跟他完全不一樣，軟軟溫順，又乖又不 怕生。 　　要他叫師姑就叫師姑，要他叫姐姐就叫姐姐，多討人喜歡。 　　「來，小青竹，再叫一次，年年姐姐？」佟年年抱著青竹不放，都不想還給端雲風了 。 　　青竹聽話喊著：「年年姐姐。」 　　花凌真人近幾年新收的幾名徒弟你看我我看你，對這幾百歲的金丹師姐如此不要臉感 到無語。 　　而跟佟年年要好的素瑛則是不客氣罵道：「師姐，你的臉皮呢？」 　　身材嬌小長相秀美的佟年年聲調柔柔的：「你管我——啊，被這樣叫真舒服，再來一 次！」 　　連安毓霜都看不下去，把小孩兒從她懷中搶過，「年年，夠啦。」但她又接著對青竹 道：「來，青竹，叫師姑。」 　　「你們呀，都要把這孩子弄暈了。」花凌真人無奈搖頭，他收的徒弟大多很爭氣，到 端雲風這裡，七名徒弟都有了金丹、元嬰能耐，但除了大徒弟方無忌與王一喜還有端雲風 外，餘下的弟子各個都賴在玉泉峰不走，不肯自立峰頭，尤其是這佟年年好不容易前兩年 成了金丹，個性卻還像個孩子似的。 　　青竹是真的被這樣轉來抱去到有些暈了，但就是個傻孩子，不會說，還在憨笑，端雲 風察覺出來，便伸出手從安毓霜懷中將他抱了回來。 　　「師父，我先帶他回去。還得替他安置住的地方。」端雲風低聲道，看小男童在懷中 悄悄打了個哈欠，大掌安撫地拍了拍他。 　　等等還要帶徒弟走那條回峰的長路，門派裡的規矩不能無視，端雲風內心想著，也不 知這麼小的孩子能不能好好走完，看來他又是有些累了。 　　「好的，等這孩子修煉進展不錯，雲風再帶他來玩。」花凌真人摸摸青竹髮頂，他身 上那柔淡的花香溢滿男孩的鼻息間。 　　恭敬跟師尊等人拜別後，端雲風便招出飛劍，抱著小童下山，這緩緩飛行間，青竹突 然道：「仙人哥哥的好硬。」 　　「嗯？」端雲風的飛劍停了停。 　　「剛剛年年姐姐、毓霜師姑跟阿娘一樣軟軟的，可是哥哥你的跟祖師爺的都硬硬的， 跟阿爹一樣硬硬的。」小孩兒像是突然想到，認真的用小手摸著端雲風的胸膛，他還搞不 太清楚要叫抱著自己的這人為師父，一直喊著仙人哥哥。 　　端雲風身上法衣是用一種叫做夢天蠶的妖蟲所吐出來絲編織而成，一般百姓上穿的粗 布衣完全無法可比，青竹從被抱著帶回天劍門這路上都在想哥哥身上的衣服真好摸，可是 胸口實在太硬了，比阿爹還硬，這是為什麼呢？認真吐露疑問，小孩兒說道：「是不是修 仙後像仙人哥哥這樣厲害，胸口就會這麼硬？可是剛剛祖師爺沒有這樣，然後年年姐姐的 好軟，比阿娘的還軟還大。」 　　小男孩疑惑又認真，「像仙人哥哥這麼硬，心兒就不會被妖魔挖出來吃掉對不對？可 是為什麼年年姐姐跟毓霜師姑不會硬硬的？」 　　為什麼會覺得胸膛硬就不會被妖魔挖心吃？凡間到底都會跟小孩子講些什麼奇怪故事 ，讓他有這種想法？端雲風眨眼想著，有些不能理解。 　　「……這是體質。男女不同，四師姐比你的母親……」飛劍停了好半晌，端雲風第一 次帶這麼小的徒弟，收到的第一個疑問居然不是關於修道上的，而是這樣子的，讓聰慧的 他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回答，說到四師姐比青竹母親軟什麼的這話他也實在無法說出口， 只能打住。 　　想了想，端雲風道：「等安排好你的住處，我去藏書閣找找是否有關這方面的書籍能 教你。」 　　「喔。」青竹點頭。 　　「另外，不可以隨意說女子軟。你現下還小，不明白，無妨，但這關乎於禮教……」 端雲風看著懷中孩子認真聽著的模樣，覺得一時與他也說不清楚。 　　「不能隨便說麼？」小孩兒卻是極聽話，不多問，點頭表示知道：「那，仙人哥哥你 的胸為什麼比較硬？這個可以問麼？」 　　端雲風：「……」 　　 〈窮嗎？〉 　　青竹初到聚雲峰時，有點擔心仙人哥哥——仙人哥哥為什麼住在山洞裡？為什麼聚雲 峰上什麼都沒有？光禿禿的，只有幾株樹，幾張石桌石椅，然後好多木樁、被砍地碎碎的 石頭。 　　被抱著繞了一圈認識環境的小孩兒真的很擔心，他看向牽著自己走到石桌那邊的哥哥 ，想想，細聲問：「哥哥，天劍門很窮嗎？」 　　但好像也沒有很窮呀，剛剛掌門那邊的房子好漂亮，花凌祖師爺的玉泉峰也有好多他 沒看過的小樓閣，還有好多花跟樹，還有綠綠的草地，上頭有好多兔子跳著，那些師姑師 叔們也都穿的很好。 　　仙人哥哥的衣服也穿的很好……啊，還是仙人哥哥都把錢拿來買衣服跟鞋子還有劍了 ？所以他才沒有錢住小樓，只能挖山洞來住嗎？ 　　想起剛剛哥哥帶著他去領了一套衣服，他剛剛換上了，覺得穿起來好舒服，這麼好的 衣服不知道要花多少錢？他怎麼才來當掃地童子，就讓哥哥花錢了？該怎麼辦呢…… 　　越想越認真，眉頭整個皺起來的小孩兒用沒牽著的另一只手，摸著仙人哥哥的腰帶上 頭那精緻的繡線，想著，這樣不行呀。阿娘說過，要勤儉持家，衣服能穿就好……還是跟 哥哥說，他以後都繼續穿粗布衣好了。 　　看著問完一句話後就陷入自己世界的小孩兒，雲風真人任著他玩著自己腰帶，把對方 抱起放到石椅上，道「不窮。」 　　「可是、可是哥哥你住山洞……」小孩兒把滿腦子的煩惱悉數告知，務農人家的小孩 ，才七歲多，腦中就有一點概念，不能太奢侈，不能太浪費，然後覺得住山洞很可憐，因 為阿爹曾經跟他說過一個關於一名大富豪太奢侈浪費敗光家產，最後變成野人住在山洞裡 的故事。 　　阿爹說，二牛，財富不易得，要懂得使用。 　　在小青竹的觀念中，一般人都該住在屋子裡，住山洞，是很可憐很可憐的人才住的。 　　「……住洞府是因為方便。」端雲風咳了聲，當初獲得小峰頭，他拿劍就對山壁劈了 一個山洞，權當住處，還有直接設置聚靈陣在石壁上方便；也因為許多時間都在外頭遊歷 ，回到聚雲峰不是在修煉就是閉關打坐或是煉器，也一直未曾收弟子，所以他並不覺得那 個洞府有什麼不好。 　　好歹有門，有主廳、有煉器室、有書房、有臥房……據他所知，門派裡很多峰頭的修 士也都是開闢洞府使用。 　　但怎麼聽這孩子講著講著，好像他被門派苛待一樣。 　　「方便？」青竹不懂。 　　端雲風想想，帶著他去洞府看了一圈，雖然只是簡單劈造而成，但真也沒什麼很差的 地方，前段日子花凌真人受不了他的隨便，還來替他將主廳改了改，邊說著，他為了讓小 孩兒安心，也順手施展術法，讓原本粗糙砍出來的璧面光滑些，並且鑲上幾顆夜明珠，還 有弄出些傢俱來，這些他其實不是沒有，但聚雲峰除了師尊與掌門偶爾會來，以及雜役固 定來做整潔，實在不需要這些。 　　他也就一直隨便下去了。 　　看著他大展術法神通，孩子眼睛亮的像星星一樣，他不懂那夜明珠一顆要多少靈石有 多麼昂貴，只知道珠子亮亮的很好看，還有仙人哥哥真的好厲害。 　　怎麼說變就變呢？他當掃地童子的時候可以跟著學這些嗎？ 　　但景仰佩服是一回事，孩子還是覺得仙人哥哥很窮很窮，要不為什麼住山洞？是不是 都把錢拿來買亮亮石頭了呢？ 　　他說，「哥哥，這衣服我可以不要穿了，讓你換回錢嗎？二牛穿原本的就好。」 　　「我不窮。」想想，端雲風還是耐著性子對孩子解釋道：「養你一個徒弟沒問題，你 不用擔心。衣服是門派配的，穿著吧。還有，你已改名，要慢慢習慣。你現在叫做王青竹 。」 　　喜歡青竹這個名字，孩子乖乖點頭，但他還是沒弄明白，「徒弟？」 　　他那固執的小腦袋腦中還一直記著阿娘對他說的：「你要去當仙人的掃地童子啦！」 　　「對，你是我的徒弟。」端雲風溫聲回著，他牽住孩子走出洞府，從乾坤袋裡招出許 多竹枝來，那是他從前遊歷到一處所得的金絲翠竹，本是預備用來煉器的，如今決定拿來 搭個竹樓給孩子住。 　　這金絲翠竹是多麼難得的地寶，只生長在靈氣充沛，水源乾淨之處，要幾百年才可得 這樣粗壯的一根來，小孩兒都不知道這竹子要多少靈石，他的仙人哥哥可有錢的——端雲 風原本想同他說這竹子的價值，但看著孩子一臉興奮期待看他搭小竹樓的模樣，想著他還 小不懂太多，便作罷了。 　　只是，在搭著竹樓時，他還是又說了一句：「師父不窮，你不用擔心。」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23.193.101.52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604240739.A.4D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