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同居人

同居人 今天家裡煮粥，因為同居的男人病了。 他還不是我男朋友，目前是我房東，還有點像大哥， 還是爸爸？ 覺得有點困惑，不過我喜歡他，這我確定。 我跟他說過，他安靜看我，抿著唇，神情克制，我覺得 他像是有點高興，但他沒有說。 他悶頭想了幾天，跟我說他覺得我只是把他當浮木， 每個人都有生命之中的困境，困境過了，心境開了， 總會遇到對的人。 就算是浮木，也是喜歡上的那種浮木啊！ 我想聽的是他還沒想之前的話，想太深了，說出口的 那些，往往都是言不由衷的話。 他一直都是那樣，可能就是我心目中男性的感覺，讓人 可以信靠，但好多話不說出口。 生病的時候，大概是他唯一讓人感覺脆弱的時候吧？ 他腸胃不太好。 晚上自己去看完醫生，他買了白吐司和舒跑回家，臉色 有點白，喝了半碗粥，吃完藥，用水稀釋了舒跑，端著 馬克杯回臥房休息。 洗完碗我過去房間看他狀況，他床頭櫃的夜燈亮著，人朝 牆壁側躺著，懷中抱著枕頭抵著肚子，身體向前蜷起， 是他習於抵禦疼痛，用以安撫翻攪的腸胃的姿勢。 我爬上床去從身後抱著他，他回完同事的訊息，乖乖讓我 把手機收走，讓我摸他肚子。 只有這時候他才不會推開我，我把臉貼近他後頸，唇悄悄 擦過，不敢停留過久。 他也不會讓我停留太久。 「我睡一下。」他低聲說，言下之意是你放開我啦，當然， 他不會提那個短促的不似親吻的碰觸。 可我不想放，我抱緊他，輕聲叫他： 「哥。」 「嗯？」他應了一聲，大概因為確實有點睏，聽起來有點 鼻音，很簡短的音節，這幾年回應我的喜歡，各種稀奇古怪 的要求，各種生活大小事，他經常這樣回我。 我畢業典禮的時候，他翻行事曆給我看說當天工作走不開， 沒辦法過去，說什麼要去外縣市出差。但我在台上由院長 授證的時候，他人卻等在台下，送了我一束花，他看起來 很帥，我哭得好醜，那時候我們的對話，跟現在一模一樣。 聽起來都一樣，可細節都藏在表情裡，他護得越好，我越想 去碰觸。 說起來他也蠻鴕鳥的，他知道，我也知道。 偶爾會回想起我們認識的那一天。 他把我撿回家那天，晚上十一點多，離家出走的我蹲在公園哭， 被加班回家的他巧遇。 他默默聽我哭了十幾分鐘，問我晚上要不要暫時住他家。 在廚房煮兩人份的麵的時候，他叫我打電話跟我媽說一聲， 說暫時住在朋友家。 我媽還在氣頭上，在另一端叫罵尖叫，罵到最後她哭了， 她問我為什麼不學好。 我說，我不知道這樣有什麼不好，我也在哭，但不想讓她 知道。 她說，如果我不改，就不要回去，我沒有回答，直接掛了 電話。 我該怎麼回答，她又想聽到什麼呢？ 他把麵端過來，我沒有胃口，他也不勉強，抽了衛生紙 塞給我，又倒了杯水，放在我身前的桌上。 擤鼻涕的時候，他慢慢跟我說他的故事。 他說，他跟我一樣單親，媽媽是女強人，個性非常強勢。 關於他性向的問題，他母親的反應同樣激烈，一路從求學 時代抗爭到出社會，吵到後來也只能不提，這種假性的平衡， 一直維持到他母親罹癌住院，他媽媽在化療強烈的副作用下 崩潰，幾乎每天哭著問他什麼時候要交女朋友，什麼時候 結婚。 她問他說，她走了他一個人要怎麼辦。 那時候他探望完母親，情緒經常失控，偶爾會邊開車邊哭 回家，有一次深夜繞路開到海邊去，覺得沒有路可走。 他甚至有想過假結婚，但他覺得他不能這樣騙她，他不想 活成了，連在摯親面前，都無法坦誠的模樣。 最後階段，經過和媽媽與醫生的討論，他母親移去了安寧 病房，有一次他去看媽媽，帶了媽媽喜歡的花去。 他媽媽那天精神還不錯，伸手摸他手，問他說，是不是真的 沒有辦法。 他還沒回答，他媽媽就伸手摸他臉，乾瘦的手摸到他臉上的 眼淚，然後她跟他說，沒關係。 那天他在病房裡待了半小時，也是他媽媽走之前最清醒的 一小段時光，病人總是容易疲憊，有時候不要說令人聽懂， 甚至說話都很困難。他說他很後悔，他幾乎把時間花在了 哭上面。 他和媽媽以前不這樣的，媽媽自己不哭，也讓他不准哭， 長大之後他第一次在母親面前軟弱，也是最後一次。 他跟我說，我還年輕，我媽身體也還健康，我還有時間， 把自己過好、安頓好，讓媽媽放心。 家人之間可能有好多好多，無法回應彼此期待的時候， 給她一些時間吧，這中間，要先把自己照顧好，整理好 自己的情緒，才能對抗這些。 他說的時候很平靜，是我一直哭，哭完很餓，就把麵 吃完了。 ****** 2017年5月24日大法官釋字第748號解釋公布，兩年後，2019年 5月24日司法院釋字第748號解釋施行法生效。 中間關於立法形式的公投，我們一起去投票表達意見，然後也 一起參與了台灣同志遊行。 他以前從來沒有參與過類似的活動，我帶他去的，他好像有點 緊張，手心有點出汗，我緊緊抓著他手，一直牽著他往前走， 倆人手上戴著的，列印出來的，一黑一白的彩虹手環不時 碰在一起。傍晚聽演唱的時候，趁他聽得入神，認真按照節拍 在揮彩虹旗的時候，我忍不住親了他臉一下。 他瞪我一眼，轉開頭看台上，唇角卻有笑意。 這幾年我順利畢業、進入職場，慢慢修補和媽媽的關係。 媽媽還是不高興，但也慢慢接受了，至少現在偶爾可以 回家陪老媽吃頓飯，不用擔心被打出來，買給她的東西 不會再被丟出來，也不再催我交女朋友了。 ****** 告白那一天，他也是腸胃炎，回想起來好像有點趁人 之危，不過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告白了，好像也沒差。 我們的對話是下面這樣的： 「哥。」 「嗯？」 「我喜歡你。」 「嗯。」 「我們在一起好不好？」 「好。」 「啊？你說什麼？」 「嗯？我說好啊！」 後來我把他後頸給親腫了，他還把頭罩在被子裡頭， 不想讓我繼續親，鴕鳥終於奮起抵抗了。 好不容易把他從被子裡剝出來，發現他臉都紅了， 他有點煩惱地看我一眼，低聲說： 「今天不行，我怕拉肚子。」 我整個笑到不行，他又翻過身繼續面壁，不想理我了， 於是我又湊過去抱他，他也讓我抱，第一次沒有趕我走。 交往之後和先前的生活也沒有很大的區別。 他不太說愛我，但我能感覺得到。 我發現他記得我媽的生日和母親節，除了一些貼心的 禮物，不時會提醒我注意中老年人一些慢性病的徵狀， 他還跟我陪我媽去做過全身健康檢查。 我媽知道他胃不好，不時送些保養腸胃的餐點或保養品 過來，有一次我不小心把某桶湯給喝完了，我媽知道 之後把我臭罵一頓，隔天又送了一桶新的過來。 施行法生效那一天，我陪他去看他母親。 他眉目肖似他母親，五官看上去是有點冷冽的漂亮， 骨灰塔裡沉靜的低語卻很溫柔: 「媽媽，我沒有一個人，我有喜歡的人，他也喜歡我， 我們可以結婚了，你不用擔心我，我們會好好過。」 ****** 真正去登記，其實大概距離施行法生效將近一年。 原因是他好像擔心太衝動做決定會導致離婚，他說， 我可以再考察他一下。 問題是都一起住那麼久了，我也不知道到底要考察什麼 東西。 他請他舅舅、舅媽陪同，約好時間正式拜訪我媽媽，商量 結婚的事情，商定宴客的部分只辦簡單的家宴，只邀我父親 過世後還有往來的，比較親近的親戚，他那邊主要是舅舅 和舅媽會來，朋友的部分我們自己辦，基本上儀式從簡或 省略，主要是大家一起吃頓飯，認識一下。 去戶政事務所登記那天，我們約了另外兩對朋友一起，想說 人多比較熱鬧一些。 我沒想過我媽會來，之前有旁敲側擊問過我媽幾次，她都 敷衍我，不置可否，我有點擔心我媽覺得尷尬，或是…… 覺得有遺憾，所以也就沒有再問。 其實走到現在這樣，已經很幸福了，我也不想勉強我媽。 當天我在戶政事務所外面等他，跟朋友聊天，走來走去， 坐下又站起來，試圖稍稍緩解緊張的氣氛。 結果他居然把我媽一起載來了。 我媽打扮得特別美，她穿了我賺第一個月薪水的時候給她 買的裙子，戴了去年母親節的時候我們合送的項鍊和耳環， 看起來還特別燙過頭髮，化了妝，穿了她最喜歡的那雙 高跟鞋，懷中還抱了一束花。 我傻傻接過花，張大嘴巴，看看我媽又看他，被我媽打了 一下，她罵我怎麼都要登記了看起來還那麼呆，等下蒼蠅 飛進去。 他站在我媽後面看著我笑，神色溫柔。 後來我問他，他說，覺得有媽媽看著的話會比較好，他 看我的時候，眼裡有一點眼淚，手往天上指，跟我說， 希望媽媽也有看到。 我們拿著結婚書約和配偶欄有彼此姓名的身分證走出戶政 事務所的時候，我媽哭了。 我試圖逗我媽又被打，然後我摟著媽媽一起拍照，他站在 另外一邊，原本站得比較遠，被我媽拉過來，把兩個人的 手湊在一起牽著，她抱著花站在我們中間，對著鏡頭微笑。 結婚之後，覺得好像有比較進步的樣子，現在我們之間的 對話是這樣的： 「老公。」我叫他。 「嗯？」他悶聲應我。 「我愛你。」我抱緊他，趕在他轉過去面壁之前。 他懨懨看我一眼，仍舊毅然決然轉過去面壁，把頭埋在 棉被裡，悶聲說： 「愛你，但我要睡覺。」 我又黏過去從身後抱住他的時候，他倒是沒有拒絕，他睡著了， 我湊過去吻他被我親腫的、微微張開的唇的時候，他都沒有 反應。 我抱著他，把頭埋在他脖頸間，閉上眼的時候，忽然想起他 昨天夜裡哭了的表情，我在想，不能再做了，還是先讓他 睡飽，不然我怕他醒過來之後，會想跟我離婚。 謝謝觀文 : ) 我的噗窩：https://www.plurk.com/corgifox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4.36.236.9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590164630.A.81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