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一個價值連城的小忙（17）

（１７） 　　擺脫掉江仲棋，張雁鳴往連城離開的方向走，經過幾間病房，幾名忙碌的護 理師，幾名靠著走廊扶手焦慮點擊著手機的病患家屬，都快走到了底，還是沒看 見半台自動販賣機，更沒有連城的身影。 　　他順著走廊拐彎，兜了一大圈，距離起始地點的父親病房越來越近，仍舊一 無所獲。終於他決定尋求幫助，卻在找到一個看來不太忙的護理師之前，先看見 了母親。 　　張老夫人沿著走廊緩步而行，長裙襬輕輕搖曳，姿態優雅，看著牆面張貼的 衛教海報，像在逛百貨公司的精品櫥窗。 　　她是個天生的美人胚子，品味好，重打扮，一生養尊處優，年紀大了又有現 代醫美加持，外表顯不出真正的年齡，即使已屆古稀之年，依舊不難從她此刻的 模樣推想當年的風華絕代。 　　張雁鳴不覺露出微笑。 　　他加快腳步，迎上前去，「媽，您是不是需要什麼？怎麼不叫個人跑腿就好？」 　　老夫人見到小兒子，很是高興。 　　「出來走走，透口氣，」她伸手勾住兒子的臂彎，氣氛一下子從逛百貨櫥窗 變成了花園散步，「你二哥他們剛到，帶了一鍋說是你嫂子親手做的補湯。真的 是……那麼多別人送的補品都不收了，何必弄什麼古里古怪的東西浪費時間呢？」 　　「二嫂的一番孝心，還是別說太嚴苛的話吧！」 　　母親白他一眼，「所以我不是躲了出來嗎？免得又被當成惡婆婆，我就不委 屈嗎？」說著，忽然又嘆氣，「唉，要是曉峰的媽還在就好了，你的幾個嫂子裡 面，她最討我喜歡。」 　　因為過世得早，來不及被您討厭。張雁鳴微笑不語，這句實話殺傷力太大， 不可能說出口。 　　「哎，仲棋不在？」 　　「好像去忙其他病人，媽找他有事？」 　　「也沒什麼要緊，就是想起忘了恭喜他的第二個寶寶。聽說又是個男孩，真 好福氣。」 　　老夫人意有所指地望了兒子一眼。另一隻手也伸上來，搭住兒子的手臂，緊 了緊。「時間過得真快，老覺得昨天才看你們玩在一起，一轉眼仲棋都是兩個孩 子的爸爸了。」 　　話題的走向太明顯，張雁鳴為難地皺起眉，「媽……」 　　「不是催你，」母親忙道。她拍拍兒子的手臂做為安撫，眼裡卻有股急切， 「知道你標準高，又忙。慢慢來沒關係，媽就剩你一個可以期待，別像你幾個哥 哥，眼光不行。」 　　張雁鳴無奈一笑，「嫂子們有什麼不好？是媽的要求高得不合理。」 　　「要配我的兒子，標準怎麼能不高？我還覺得要求得不夠呢！」 　　老夫人哼了一聲，叨叨絮絮開始說著心目中的完美媳婦，那個根本不可能存 在的幻想應該具備哪些條件。她說得很多，張雁鳴聽進耳裡的只剩單調的嗡嗡鳴 響，毫無意義。 　　張延齡的秘書來找，護送母親回病房後，張雁鳴還呆在原地，好一陣子動也 不動。 　　不是壓力的緣故，這麼多年，母親不切實際的過度期待老早習慣了。而是終 於意識到自己不久前竟也對妹妹做了極其相似的事，用關心做為名義，在他人的 終身大事上亂施壓力。 　　他摘下眼鏡，疲倦地揉著眼睛。也許，該停止了，順其自然，不要再插手妹 妹的幸福了…… ＊　　　　＊　　　　＊　　　　＊　　　　＊　　　　＊　　　　＊　　　　 　　從VIP樓層的安全門通往戶外，有個陽台似的空間，擺了幾株盆栽，圍牆的 一端是曲折的白色階梯，下到住院大樓後方庭院，銜接對面的門診大樓。許多小 小人影在兩棟樓房間穿梭移動，鋪滿在綠色草坪上，像螞蟻行軍。 　　連城坐在階梯上段，滑著手機，無所事事。這裡景色單調，但是通風好，採 光佳，又不打擾任何人，是個理想的休憩場所。 　　但是用力推開門、表情不太爽快的總裁顯然有不同的意見。 　　「這層樓沒有自動販賣機。」他開口就是抱怨，抬手指著連城，「整棟大樓 都沒有自動販賣機，我繞了好大一圈找你！」 　　是啊！連城自己也是整層樓都快逛完才發現這個事實。「沒想過打電話？」 他笑咪咪舉起手機。 　　說到手機……張雁鳴瞇起眼，歪著頭睨他，「今天沒戴耳機，不聽席琳狄翁 了嗎？」 　　連城一愣。哦，從總裁的表情和語氣判斷，他知道自己不需要再演下去了。 　　「怎麼識破的？」他雖然是笑著問，心裡仍難免忐忑。 　　總裁倒沒有生氣的跡象。他把雙手插進褲袋裡，慢慢晃到連城身旁。 　　「江仲棋這個人，在外的名聲可以說無懈可擊，連我妹那種個性，也不太說 他的壞話。 　　「上回你們在俱樂部見面，氣氛還不錯，今天卻是完全兩樣，你對他的反感 太明顯。我很確定你們私下沒有往來，除了派對當時，我想不出他還能在什麼時 候破壞自己的形象。」 　　連城聳聳肩，對自己暴露的原因並不懊悔，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關切。 　　「他還沒有放棄嗎？是不是又來騷擾你？我們得想個辦法！」 　　張雁鳴彎起嘴角，「我應付得來。」 　　他低頭稍微檢視了一下階梯，沒有太多猶豫便在連城身旁坐下來。 　　今天是個偏暖的大晴天，陽光普照。階梯有護欄遮擋，劃分成明暗兩半，張 雁鳴選擇的是陰影的一半，連城則在另外半邊，手肘撐在後方的階梯，背脊往後 躺靠著，微仰的臉上雙眸半閉，享受著難得的春日暖陽。 　　張雁鳴轉頭看他。陽光很適合連城，明亮的光線下，他像金子一般發著亮。 　　「派對那天，為什麼假裝沒聽見？」 　　「哦，那個啊……」連城睜開眼，稍微拉直了上身，手掌伸到後頸，搔了幾 把，「我只是覺得，一個人是否公開自己的隱私、在什麼時候、用什麼方式、對 哪些人公開，都是只屬於那個人的選擇。這些選擇，不應該被剝奪。即使現在你 識破了，至少還能選擇這場談話要不要發生。」 　　他頓了頓，歪頭做了個鬼臉，「另一個原因是我很怕當場被你滅口。」 　　張雁鳴微微低下頭，「……說來慚愧，我曾經以為你恐同。」想起蘇格蘭的 那一夜，自己過於匆促的誤讀，耳朵不禁有些發熱。 　　連城大吃一驚，笑起來，「怎麼可能？我就——」他及時把差點說溜嘴的話 硬吞回去，「我就認識不少同志朋友。」 　　「我倒是認識不少恐同親友，剛剛在病房裡有一半以上都是他們的人馬。」 張雁鳴悶悶說道。 　　親戚們也就算了，但是他沒辦法不在意母親。 　　「在萬歷，大家成天開大明帝國的玩笑，但是事實上，真正活在古代的是我 外公家。外公的各種舊時觀念，影響我的母親很深。你看她現在這樣，已經是婚 後幾十年調整、收斂過的版本。」 　　他長嘆一口氣，盯著自己擱在膝頭的十隻手指，繼續說著他很早很早就想說 出來的許多話。 　　「我大學時察覺自己的性傾向，一直覺得恐慌。江仲棋是第一個……讓我覺 得身為同性戀不是世界末日的人，曾經對我意義非凡。 　　「我們從小認識，你已經知道。高中也同校，不過當時類組不同，大家都有 課業壓力，他要拚醫科，尤其辛苦，其實不大有時間往來。後來到了英國留學， 他碰巧也在同一個城市，才重新變得親近。他聰明勤勉，長得好看，家世背景與 我接近，相處的時日一多，自然而然曖昧起來。」 　　兩個人都是家教嚴格，都不能被家族發現，也還不能百分之百確定彼此的心 意。他至今記得那些感受，互相試探中的興奮、緊張與警戒，每一種情緒的升高 也會連帶加深另外幾種。如果不是江仲棋在婚後的脫序行為將友情破壞殆盡，那 本該是一段能夠永久珍藏在心底、回憶時能嚐到一絲酸甜的美麗時光。 　　「然而，我們終究沒有跨過界線。正如你聽見的，因為我的恐懼，以及他的 人生規劃。我們好好談過，沒有遺憾地中止了還沒開始的一切。 　　「數年後才知道，只有我單方面了無遺憾。他順從父母，和宣稱不愛的對象 結婚，第二個兒子幾個月前出生，期間但凡有機會，就來勸說，要我循著他的人 生道路走，婚後就能自由自在，圓滿自己的欲求。」 　　張雁鳴發出嗤之以鼻的不屑聲音，「嫁進豪門已經夠辛苦，再加個不愛女人 的丈夫，根本是活地獄，他竟認為我能那樣子害人。」他實在失望透頂。 　　江仲棋之後，他不是沒認識符合喜好的男性，但有時沒有達到心動的程度， 有時很快發現對象是直的、或死會的，目標完全錯誤。 　　他不斷告訴自己，隱藏性傾向是因為還沒遇見那個〝對的人〞，能夠給予他 挑戰母親的動力與勇氣。 　　現在他三十六歲，情況依舊沒有改變。有時他會忍不住懷疑，是不是潛意識 在迴避衝突，才總是挑到不可能的對象，讓他能永遠迴避公開與否的難題？ 　　多年心事一吐為快，過程中，張雁鳴沒有望過連城一眼，視線在前方的白色 階梯和自己的雙手之間游移。 　　這附近很靜，此刻卻太靜了，心臟的鼓動，加快的呼吸，一旦停止說話，耳 裡聽見的都是自己的不安。 　　連城會有什麼反應？銜著金湯匙出生的富家少爺為了人生唯一不能如願的 小事無病呻吟很可笑？雖說他心裡知道連城不是那樣的性格，可是人在太過在意 時，總會擔心起最不可能的事。 　 　幾次深呼吸後，張雁鳴的視線終於從指尖移開，望向身邊的同伴。 　　連城已經不是先前曬著太陽的慵懶姿態，他的手肘撐在膝上，半身前傾，凝 視著張雁鳴的一雙眼很專注，專注到眉間都隱隱現出兩道刻痕。張雁鳴幾乎能看 見無數個腦細胞在更後方拚命運作，好像連城正在苦苦思索，尋找最完美的應 對。 　　 　　完美的應對，沒有那種東西的存在。 　　然而，連城的鄭重其事，有效緩解了張雁鳴的焦慮。 　　正打算先開口，張雁鳴的嘴角剛剛彎起，連城忽然挪了一下坐姿，單手伸進 外套口袋一陣摸索，再掏出來時伴著大大的笑容，暖得像頭頂上的太陽。 　　連城的手心裡有一小條巧克力，他打開包裝，折成兩半，一半塞進張雁鳴的 手裡。 　　張雁鳴詫異地揚起眉毛，「……你隨身帶著零食嗎？」 　　「我的合夥人孝謙今天帶小孩來餐廳，他的小女兒送給我的。」 　　連城嚼著自己的半塊巧克力，笑著說，「沒辦法，我就是深受小孩的歡迎。」 　　看著手裡的零食，張雁鳴搖了搖頭，「我又不是幼稚園的小朋友……」他咕 噥著，卻管不住嘴角上揚的角度越來越明顯。 　　小心翼翼咬下一口。果然甜，連城給的巧克力總是太甜，可是他沒停下來， 像被下咒般，又咬第二口、第三口……摻在巧克力裡的堅果被牙齒咬得喀喀響。 　　都說巧克力能帶來好心情，製造出幸福感，好像並不騙人。 　　往連城的方向掃了一眼，正遇上對方關切的視線，在適當、有禮的距離外。 　　他笑了笑，移開目光。他很高興有連城的陪伴，聽他說著不能對其他人出口 的話。可是最多也只能到這種程度吧？隨著傾吐秘密而減少的一部份心頭重擔， 遺下的空間終於還是要被寂寞給填滿。 　　靜默持續了好一陣子，連城忽然說，「下個月就是母親節了。」 　　「嗯，是快到了。」 　　「我打算用力討好你媽，挑一份母親節禮物，送到她的心坎裡。你能不能幫 我這個忙，提供挑選禮物的意見？」 　　看見連城的滿懷期待，張雁鳴忍不住發笑。對方根本不知道那是多麼困難的 要求！ 　　「先說以往你都怎麼挑選母親節禮物。」 　　「很簡單，我媽把禮物的販售網址傳過來，我網購刷卡，直送她家。」 　　張雁鳴倏忽睜大了雙眼。連城毫不意外，那種又羨又妒的目光，他早已見過 上百次。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母親節慣例備受眾人嫉恨，僅次於我的豐胸翹臀。」 　　沒事提起身材是不是故意的？張雁鳴想起手機裡該刪未刪的照片，臉上一陣 紅熱。 　　「你們家呢？是不是很費工夫？」 　　張雁鳴假裝咳嗽，別過臉去，好不容易臉色變得正常，才說，「在我們家， 我媽認為子女若是夠有孝心，自然而然能察覺她的需求，即使許多時候她自己也 沒有答案。所以說，要幫上你的忙恐怕不容易，每年我們都很頭痛，包括所有的 助理在內。三哥去年還說要辦降靈會，尋求神秘力量的幫助。」 　　「那就更應該一起去挑！說不定我能貢獻不同的觀點。」連城興致勃勃道： 「不只小朋友，我同時也有老太太的緣，光臨三隻羊的婆婆媽媽們都超喜歡我 呢！」 　　儘管說詞顛倒了過來，從原本的要求協助，變成想要貢獻一己之力，感覺亂 七八糟，連城終究是約到了總裁，在一星期後的週五。 　　期間，連城又陪著張蝶語去過一次醫院，兩人在途中針對基礎工程的建造方 向頗有一番論戰。 　　「原來那就是幫忙的意思？總裁要助我完成願望，和妳結婚？哇喔！」連城 又驚又怨地瞪著張蝶語，「妳做的是什麼基礎工程？蓋監獄嗎？」 　　「首先，四哥明明應該幫我，不是幫你！反正他也不能怎麼做，難道能逼我 們去戶政事務所畫押嗎？」 　　連城沒注意聽，陷在自己的迷惑與混亂裡，「我……我都不知道總裁這麼期 待我們結婚，他是不是很想要一個弟弟？」總裁的好感，是喜歡一個弟弟的意思 嗎？兄弟之情是這個模樣嗎？ 　　張蝶語聳聳肩，並不在乎。連城在她身旁微微扁嘴，「要不要……幹脆我們 結婚算了，如果總裁真的——哎喲！」他摀著挨打的後腦，誇張地大叫。 　　「清醒一點好不好？你們兩個加在一起簡直比我媽還要煩了！」大小姐怒 道。 　　最後兩人達成的約定，也只有終止散布連城急於結婚的謠言，以及盡全力扮 演好自己的角色，安穩度過近在眼前的母親節。張家對待母親節的慎重，果然不 是開玩笑的。 　　在半是期待、半是困惑的心情下，約定好和張雁鳴一起逛街約會挑禮物的週 五總算來到。 　　當天，連城說服總裁捨棄司機和招搖的名車，在萬麗飯店的大門外等他開車 來載。 　　連城的本意從來不是為了張老夫人。母親節禮物他早就全權交給張蝶語作 主，最後兩人聯名送禮即可。 　　他只想要一個合理正當的名目，約張雁鳴度過至少半個愉快的日子。他想要 彌補在醫院外的階梯上，面對那抹寂寞的笑，卻什麼也沒做、想說的話都不能說 的歉疚。 　　張雁鳴卻是百分之百為了母親節禮物而來，甫上車就打開手機，對照著螢 幕，把地址輸進連城車上的導航系統。 　　連城好奇挨近，一眼就看到十來筆店名與地址，還有更多沒顯示出來。據總 裁說，資料由他的三名特助提供。每年他們會觀察、刺探，同時收買老夫人身邊 的工作人員以獲取情報，是非常有用處的珍貴建議。 　　不過，今年的建議名單有些異樣。 　　張雁鳴一連串瀏覽下來，有母親喜愛的品牌，有固定來往的大型藝品商，店 家名稱都不陌生。唯獨安東尼提供的表單裡有一家藝廊，從來沒聽說過。 （待續） 大小姐（怒）：無冤無仇的你在幹嘛？是不是很想死？ 東尼：就，試試看會發生什麼事啊！^_^ -------------------------------------- 快了快了，大家都想要(?)的事就快發生了， 大概三回之內吧，請再忍耐一下下！ -- 匿名意見表單 https://goo.gl/tvrdb9 噗浪 https://www.plurk.com/fran0083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1.250.179.13 (臺灣) ※ 文章網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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