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今朝有酒今朝醉》第一部．皇子（完）

　　語一落下，「錚錚錚！」寧靜的殿內發出陣陣抽劍聲，手起刀落，伴隨數道寒光，頓 時哀號聲此起彼落。 　　那本是澄澈明亮的金磚地，倏地覆上一層濃稠鮮血，不斷四處蔓延，就似是魍魎般貪 婪地攀爬著，將那倒映著數人的身影吞吃殆盡，也掩蓋了李詔與趙靖誠的身影。 　　李詔轉身冷眼望著站在太和殿門的小楊子，只見那將人吞噬的夕暮，就在小楊子身後 的天上滾滾西下，強烈的餘暉令李詔看不清他的模樣。 　　李詔冷漠著臉，一路朝外走去，直截越過趙靖誠半跪在地的身影，離小楊子越走越近 ，只見小楊子嚅囁著意欲說些什麼，卻發現李詔抿著唇一臉冷意，直接撞過他的肩頭，這 就樣走出殿外。 　　視若無睹。 　　小楊子怔愣地站在原地，唇仍在打顫，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 　　　＊　　　　＊ 　　夜晚，皓月高掛於天。 　　整座皇城皆被身著鎧甲的軍兵護衛，人人手持火把將這雕樑玉砌的磅礡皇城給照得通 亮。 　　新舊帝王的更替、奪儲的腥風血雨，將宮裡所有人都扼得近乎窒息，這富麗堂皇的華 宮就似是金製的牢籠，殘酷地將所有人禁錮在此處。 　　寧靜的可怕。 　　李詔緩緩踱步走入御書房，裡頭空無一人，全數的燈盞卻點了起來，亮如白晝，就似 是迎著新來的帝王般。 　　逝去的帝王身旁的奴僕皆被殺盡，染了血的身軀拖出了宮，留下的痕跡卻被擦拭乾淨 ，恍如從未發生過般。 　　他輕輕撫過飾在紅柱上的綢布，那手隨著他的步伐，一一觸過了燈盞、桌案、毛筆架 ，他細細地摩娑著桌案後方的書架，上頭還置著幾本典籍，置放了幾處賞心悅目的古玩， 還有上好的硯台與筆墨。 　　他轉過身，伸手撫著那帝王的位置，每每他父皇都坐在此處，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 　　在李詔的記憶裡，那面龐都是冷漠的，出口的話都是寒心的，每每他皆是遍體鱗傷的 離開此處。 　　如今，這位置，是他的了。 　　他坐了上去，內心卻空落的厲害，他扼著胸前的衣袍，緊緊地攥在手心，痛苦地喘息 著。 　　就在此時，一抹身影出現在書房門口，只見小楊子身上仍穿著被血染成深色的內侍服 ，顫抖著唇走了進來，什麼話也沒說，便直截到桌案前跪了下來。 　　這一切，李詔冷眼看著，就如同他父皇以往那般，只是如今他成了那居高臨下的男人 。 　　「殿下，奴才錯了。」小楊子顫著聲開口，身子抖得跟糠篩似的，說完便朝地上磕了 一個響頭，那頭不離地面，死死地抵著。 　　李詔抿著唇看著這曾是他最信任的人，冷著聲問：「真正的小楊子不會武，他打六歲 便進宮，從未習過武。」 　　「你究竟是誰？」 　　小楊子沉默了一會，似是在哽咽，半晌才開口：「我不是小楊子，真正的小楊子已經 死了。」 　　打自李詔七歲回皇城，一直都是小楊子待在他身旁，究竟何時被偷天換日，李詔甚至 都沒發覺，他只覺自己可笑至極。 　　「說吧，你到底是誰的人？」李詔都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皇上？皇后？李彧？李舉 ？李稷？還是——」 　　「趙靖誠。」小楊子開口，那頭抵在地上，身子跪得恭恭敬敬，「奴才是趙靖誠的人 。」 　　李詔抿著唇冷眼看他，冷眼看著這曾經是自己的心腹的內侍，他意欲開口說什麼，卻 什麼也說不出口。 　　他曾懷疑過，但小楊子時常與趙靖誠衝突，消了他的疑心，如今從小楊子親口說出，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連的起來。 　　「想必你也聽到了，李稷說，我娘是被趙靖誠陷害押入冷宮，這事你知道？」 　　提到這事，小楊子心驚，驀地抬起首，視線直截對上李詔的雙眼，卻在李詔雙眼裡看 到冷意，瞬間哆嗦起來又低下頭，小楊子從未見過李詔這樣看著自己，那種充斥著冷漠的 睥睨。 　　「是，奴才知道……」 　　李詔屏息，望著小楊子。 　　所有的一切起點皆因於此，因為劉貴人被押，他受脅迫而被送去討好奉承趙靖誠，也 因為如此他才放手一搏與趙靖誠合謀奪位。 　　也因為如此，他娘才會在這場宮變中，聽了他的醜事又愧又疚，自認拖累了他，含淚 自刎而亡。 　　一切都因此而生，因此而死！ 　　而跪在他眼前的心腹，許久許久以前，便知一切的起始，就是趙靖誠。 　　這樣的小楊子，看著他為此痛苦不已，看著他與趙靖誠糾纏，看著他為了劉貴人煎熬 ，卻什麼也沒說！ 　　他雙手顫抖著近乎扼止不了怒意，粗喘難抑，怒極攻心，他憤恨地站了起來，隨手抄 起桌案上的硯台，疾步走到小楊子身前，抬手就朝小楊子的頭狠狠砸去。 　　啪！一聲，李詔力道之猛，小楊子整個人被砸得往旁處倒下，頭上被砸出一道口子， 頓時鮮血直流，滑過臉龐，看來十分駭人。 　　「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李詔那雙眼冷得可怕，唇瓣被抿到泛白，咬牙切齒道： 「趙靖誠到底是如何陷害我娘！」 　　小楊子身手捂住傷口，再度勉強撐起身子，喘著氣再朝身前的李詔磕頭，那鮮血往前 流淌，滴落在那光可鑑人的地上，依稀能見小楊子惶然的神情。 　　「當初殿下被四殿下打傷，趙靖誠便讓宮裡人在華春宮，劉貴人住的廂房附近碎嘴， 說殿下被四殿下這麼一打，傷得狠了，若能醒來也會成了痴兒。」小楊子顫著聲，仔仔細 細地說道：「劉貴人悲憤之餘……便衝撞了皇后，這也是奴才事後才知曉的……」 　　李詔扶著額往後退了兩步，腦海裡卻是那日仲秋鬧市，趙靖誠在高掛的燈海下朝他看 來的身影。 　　沐浴在燈海中的趙靖誠對他笑得溫和，即便被那可笑的兔子面具遮擋，那雙眼仍是溫 柔得可怕，趙靖誠朝他伸手，手上拿著的是晶瑩的紅色糖葫蘆，問他要不要吃，有沒有吃 過。 　　「殿下……殿下……」小楊子似是鼓足了勇氣，哽咽地說著：「當初您被四殿下打傷 ，其實不嚴重，是將軍要我給您下藥，讓你多睡會……才好讓劉貴人信以為真。」 　　李詔死死地咬著下唇，臉色蒼白，壓抑怒氣質問道：「所以趙靖誠闖進寓所你早就知 道？」 　　「知道。」小楊子顫聲應道。 　　「隔日之所以都沒有動靜，不是因為趙靖誠掩護的好，而是——」 　　「寓所近一半的下人都是將軍的人。」 　　近一半的下人都是趙靖誠的人？ 　　李詔喘著氣意圖讓自己冷靜下來，為何趙靖誠知曉他這麼多事？ 　　原來許久以前，趙靖誠早已藉由寓所的下人掌握他的一切。 　　「他還幹了什麼？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李詔顫著聲問。 　　「自從歿太子宮變後，奴才便不願再幫將軍辦事，至多只有幫忙傳信，奴才不知他還 做了什麼……」 　　李詔突然明白了，為何次次趙靖誠的信都是小楊子給他的，第一次窗台上的信，第二 次自御膳房食盒夾帶來的信，其實都是小楊子跟趙靖誠取了信之後給他的。 　　他也終於恍然大悟，為何歿太子宮變之時，趙靖誠與他在寢屋裡，他不是沒抵抗掙扎 過，身為貼身內侍，小楊子為何不在他身旁，而是被親衛圈了起來？ 　　也明白為何他娘在宮裡的名字是燕雨，但當初信紙上寫著阿新，小楊子便知道他要見 劉貴人。 　　所有一切兜兜轉轉，竟全都牽了起來。 　　但，為什麼？ 　　為什麼趙靖誠明知他就剩這唯一的娘親了，為了娘他甚至甘願為父皇與手足奴役，卻 還是這樣設計他，設計他的娘？ 　　趙靖誠到底將他視為什麼？ 　　每一次每一張送來的信紙，那上頭的詩，那訴不完的情意，又是什麼？ 　　李詔垂眸冷冷地望著跪在地上的小楊子，就見小楊子的頭抵在地上，早已積了一小淌 血水，身子顫抖著似是在抽泣。 　　「你說的，都是真的？」 　　小楊子流著淚水點頭，那額在地上磨擦著，看起來發疼得厲害。 　　「殿下……殿下……看著您這樣奴才心裡痛……」 　　李詔半晌都沒說話，僅止是看著小楊子飲泣，小楊子那本是身子微微顫抖著什麼聲音 也無，接著開始哽咽，最後傳來嗚咽的啜泣聲。 　　「滾。」李詔沉聲道。 　　「殿下？」小楊子滿臉淚水抬起頭來。 　　「滾——」李詔唇仍在顫抖著，語氣裡全是怒意，「你給我滾——我身邊留不得不忠 之人！」 　　「殿下——」 　　「你以為我還會留你嗎？不管你是不是趙靖誠的人，如今，我也不能留你！」 　　小楊子抬首看著他，哭著道：「奴才不敢再求待在殿下身邊，奴才是真的錯了，但求 求您，殿下，不要再這樣下去，這些都不是您會做的事……您沒那麼狠，您不是這樣的人 ……再這樣下去——」 　　「本皇子要做什麼，還需要被你這不忠的奴才左右？」李詔嘴角勾起諷刺的弧度，冷 笑道：「今日之事，你也幫襯了趙靖誠不少，你何來的立場、何來的膽子來對本皇子說三 道四！」 　　「現在立刻滾出去！」 　　「滾出去——」 　　小楊子滿臉淚水，混著額上流下的鮮血，看起來既狼狽又可憐，他一臉悲痛，滿腹愁 懷，死死地望著李詔，似是想多看幾眼，最後他拉起袖子擦著面上的淚痕與血水，卻怎麼 也擦不淨。 　　「奴才這就走了，還望殿下保重身子……」 　　小楊子起身再朝李詔狠狠地跪地，又重重地連磕了好幾次頭，最後哭著再度起身，躬 身垂首慢慢退出書房。 　　直到小楊子背影完全離去，他才全身癱軟地坐在椅上喘氣，攥起的拳頭因為過度奮力 而顫抖著，掌心都被指尖給掐白了。 　　胸腔內奔騰翻滾的怒意壓抑不住，就似是瘋狂的野獸在裡頭衝撞，他一掌嘩啦嘩啦地 將案上所有的一切盡數掃下桌。 　　他到底是做人失敗，他到底是愚蠢，所信非人，所愛非人。 　　抬首望著這御書房裡幾盞明亮的燈火，看著這富麗堂皇的書房，看著綢緞美物，所有 的一切都是他的。 　　可他，也失去了一切。 　　多麼可笑。 　　他是多麼可笑。 　　李詔放聲大笑出來，他笑自己的愚昧，笑自己動了情，笑著笑著，卻發現巨大的無力 感包圍著他，他無助又惶然，他按著自己的額頭縱聲笑著，卻發現那笑聲帶著幾分悲痛。 　　一切可笑至極，亦可悲至極。 　　 　　 　　 　　 　　 　　 　　 　　書房外站著兩抹身影，就在外頭便止步了，看著紙窗透出的人影大笑。 　　「將軍，您不進去嗎？」親衛阿霖望著趙靖誠的背影，看不出他的神情。 　　趙靖誠沉默了會，才開口道：「不了。」語畢，轉身便疾步離去。 　　「就這樣嗎？將軍。」阿霖匆忙的轉過身，看著趙靖誠離去的身影，急促問道：「就 這樣嗎？將軍不進去解釋嗎？」 　　本來正行走的趙靖誠緩緩轉過身，只見月華灑落，在月光映照之下，趙靖誠那張儒雅 的面孔竟露出淡淡的笑。 　　「全是事實，不是麼？」 　　阿霖怔愣地看著趙靖誠，還有些驚訝，半晌，才緩緩開口道：「將軍您不是對殿下… …」 　　「我不過是逗著他玩罷了。」趙靖誠露出外人稱頌的爾雅笑容，一概謙謙君子之貌， 說出的話卻令人膽寒。 　　「不覺得有趣麼？本將軍從未碰到李詔這般令人感到玩味的人，天真單蠢，又傲卻又 容易相信他人。」 　　「越是看他傲，便越想看他這樣，就是要令他絕望，才有趣。」 　　「阿霖，走了。」 　　「是，將軍。」阿霖低頭應諾。 　　兩人一同離去，直到身影完全被夜色隱沒。 　　 　　 　　 《今朝有酒今朝醉》第一部．皇子（完） ＊＊＊ 公告&後記： 接下來停更兩個月寫皇帝時期存稿，最新消息將會發布於噗浪 https://www.plurk.com/Marrypotter 其實我好驚訝自己寫了這麼多，其實這本小說本來預計只寫十萬字，且皇子時期本來想用 兩、三萬字帶過，誰知道起了個頭寫他們相遇，我就停不下來一直寫到這邊…… 沒細數多少字，但大概已經到25萬字，不過因此身體有點不舒服，打算停更兩個月，休息 後開始寫存稿。 皇子時期到此結束了，想問問讀者朋友們最喜歡哪一幕呢？ 我最喜歡《灰》李詔回皇城那段痛苦不堪，回到寓所後嘔吐的那段。 也喜歡《流言》酒樓裡醉酒扔酒杯那一幕。 還有最後《驟變》李詔想逃出太和殿那段，在我腦海裡就是一幕磅礡的畫面，伴隨著震撼 的音樂，在一片火紅艷輝之下絕望的被包圍的感覺。 另外還想問問，最後面萬念俱灰有虐哭你們嗎？有落淚嗎？ 謝謝你們看到這邊，連載路上有你們的陪伴，我很幸福。 配樂推薦： 顧離《故城曲》 任展成《天策槍魂》 雲之泣《青玉案》 雲之泣《畫地為牢》 趙方婧《芒種》 排骨教主《清明河上圖》 醉雪《易容》 喬喬喬喬喬喬喬《姻緣》 以冬ft.蕭憶情《隔世信》（仲秋鬧市） O2O古風男團《燈火照人間》（萬念俱灰結局篇章） 下台一鞠躬~~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1.246.23.17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585038357.A.7CC.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