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今朝有酒今朝醉》貳拾參、一別（04）

　　 　　此時李詔正才甦醒，懨懨地拿著小楊子端來的水盆巾帕拭臉，雖昨日同小楊子這般說 ，但深夜裡還是憂思著，夜寐不安、輾轉難眠，此時面色有些蒼白，那雙澄澈的眼眸下方 到是透出些微的黑青。 　　小楊子偷覷著李詔的神情，小心翼翼地伺候著，整間寢屋僅剩巾帕揉著水，淅瀝淅瀝 的聲響。依循著李詔的吩咐，小楊子取來了衣袍與腰帶，在銅鏡上伺候李詔穿戴。 　　兩人一直沉默無語，整理衣袍窸窣作響，待小楊子替李詔扣上腰帶時，便聽到寢屋傳 來了敲門聲，兩人面面相覷，小楊子在李詔眼神中會意過來，躬身退了下去，到了寢屋門 口將門打開。 　　鵝毛大雪仍在下著，風吹的簌簌作響，小祿子就站在外頭瑟瑟發抖著，臉色似是被嚇 得發青了。 　　小楊子望了眼小祿子後，隨即朝他身後看去，只見寓所外頭積了雪的院子，站著數名 侍衛打扮的男子，為首的便是一名中年男子，正是大名鼎鼎的皇城禁軍之首莫將軍，那雪 打在他臉上，亦分毫不動。 　　見這浩大的陣仗，小楊子亦不慌，他可是李詔身旁的貼身內侍，得護著自家的主子， 小楊子朝莫將軍點了點頭，喚道：「莫將軍。」 　　「想必這是六殿下身邊的楊公公？」莫將軍抱拳一禮，一開口便是聲若宏鐘。 　　「正是。」 　　「還請楊公公幫在下傳喚，請殿下出來一趟。」 　　李詔就坐在寢屋裡，把玩著銅鏡桌前的髮簪盒，裡面擺了各種或是簡樸或是華麗的髮 冠，還有一個簡單的木簪，他珍惜地撫著那木簪，垂眸聽著外頭的聲響。 　　屋外，小楊子亦很硬氣，扳著臉沉聲問道：「請問莫將軍尋殿下有何貴事？」 　　「楊公公莫慌。」莫將軍見氣氛緊張，便露出習武之人的豪氣笑容，「太子監國，太 子惦念著六殿下的安危，特派人來護衛著六殿下，本將軍有事要同六殿下說道說道，故想 請六殿下出來一趟。」 　　小楊子瞇著眼仔細打量著來人，似乎想在中年男子的身上探尋著破綻，但身後的門卻 推開了，只見披著裘衣的李詔走了出來，面上沒有神情，就站在階上，睥睨著身前的中年 男子，隱隱透著屬於皇族的貴氣。 　　「有何事，說罷。」李詔冷聲說道，小楊子見主子出來了，便恭恭敬敬地走到李詔身 後。 　　「末將拜見六殿下。」莫將軍朝李詔行了一個見禮，恭敬地笑道：「今日是為了六殿 下安危而來，太子殿下擔憂六殿下的安危，特派人來守著皇子寓所。」 　　說畢，莫將軍便朝旁處站了過去，讓身後的侍衛們現於李詔身前，伸手一攤，道：「 末將挑揀了數名精衛，皆是禁軍裡數一數二好手，想請六殿下過目。」 　　李詔並沒有回應，仍是挺直了腰脊，看著數十名侍衛，那眼神中帶著審視與凌厲，一 一掃過侍衛，被這般看著的侍衛亦無動於衷，站得筆直、目不斜視。 　　「莫將軍挑揀的，必定是拔尖，如此便好。」李詔淡淡的應道。 　　「自今日起，這些精衛將會日夜輪守皇子寓所，以護殿下安危。」 　　「以護殿下安危！」莫將軍身後的侍衛齊聲喊道，皆抱拳半跪。 　　李詔只是淡漠地掃過眾人，沒有回答，抿了抿唇後什麼也沒說，只是轉身步入寢屋中 ，將所有人晾在外頭。 　　身後小楊子亦跟著李詔入內，在眾人面前亦是冷漠的將門闔上。 　　李詔就在寢屋裡聽著外頭莫將軍的下令聲，聽著外頭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什麼也沒說 ，只是默默喝了口熱茶。 　　放下了茶盞，他冷笑一聲。 　　這不是護衛，是軟禁。 　　四哥的心思，他會不知道麼？ 　　接下來的日子，李詔不必再去上書房，亦不必去校場，更甚者，他連皇子寓所的半步 都踏不出去，他的好四哥以「六殿下貴體微恙，須好生在休養」免了他一切的聽課，就似 豢養般將他關在寓所裡。 　　外頭輪守著兩名侍衛，不論風吹雨打、不論雪雨紛飛，盡忠職守、日夜兼替。寓所裡 的下人要出去辦事，凡舉送衣袍至浣衣局、取一日三膳，甚至提水備水，都會受到一番盤 查。 　　所有的一切都控制在太子殿下的手裡，要的就是將他護好，好與趙靖誠交代，至於他 本人怎麼想，不在考量的範疇內，許是擔憂他會趁局勢混亂時逃跑，或是出了意外，監守 得更加厲害。 　　李詔仍記著三哥此時應當想取他的命，想將這已然混濁的池水攪得汙濁不堪。 　　之後，送進寓所裡吃的、用的、喝的，除了守門侍衛查過，還得再過小楊子那一手， 才能轉到李詔手上。 　　小楊子謹守本分，替李詔的生活起居把關，就連太子看似安撫而賞賜下來的玉石、飾 物，甚至到內務府每月配來的月例，都得由小楊子細細的檢查。 　　皇子寓所的氣氛同皇城一起緊張起來。 　　萬事看似周全，但總有疏漏時。 　　那日李詔早晨正準備用膳，便聽到屋外傳來一陣驚惶失措的呼喊，喊著「來人啊、來 人啊」，李詔神色便凝重起來。 　　他起身取了置在一旁的裘衣，披在身上正欲出去探查是怎麼一回事，還是身旁的小楊 子上前阻止了他。 　　「殿下，別出去，我去看看便行。」小楊子憂心忡忡地說道。 　　「無礙，我就看一眼。」李詔拍了拍小楊子的肩頭，疾步走到房門，推了開來。 　　外頭的風雪都停了，難得的冬陽探出頭來，李詔沐浴在微弱的朝暉下，冷得鼻頭都紅 了。他抿著唇走了出去，小楊子亦倉促地跟在後頭。 　　他循著聲走，呼出來的熱氣都成了白霧，隨著那哭喊聲越來越近，李詔的心頭亦越來 越沉。不久，便在離屋不遠處見到一群下人圍在一起。 　　李詔別開人群走了過去，免了那群下人的見禮，就見兩名宮女正在那，一人倒在地上 ，一人就蹲在一旁慌張地大哭。 　　還未弄清是何事，便見倒在地上的那名宮女睜著雙目，渾身抽蓄地厲害，菜餚與湯碗 濺在身上，似是端著早膳端到一半倒地了。 　　只見宮女還未停歇，七孔便開始流淌鮮血，口中更是一口一口吐出大量的血液，那四 肢拚命掙扎著似乎劇痛不已，最後在一陣劇烈的顫抖下，宮女在眾人面前慢慢沒了氣。 　　「殿下，這、這，這晦氣事怕衝撞到您，您別看。」小楊子擋在李詔身前，意欲遮擋 李詔的視線。 　　「無礙。」李詔垂眸望著倒在地上的宮女，朝一旁哭得厲害的宮女看去，神色嚴肅地 對小楊子說道：「此事查清楚，是怎麼回事。」 　　「諾，殿下。」小楊子躬身應道。 　　這一早晨李詔便再無食慾，待小楊子徹查清楚，後來經過連番審問後，才知小宮女是 貪吃，端著李詔的早膳就要送了過來，木盤中的早膳看起來好吃，嘴饞了，偷拈了塊糕點 來吃，誰知才走沒幾步路，小宮女就倒在地上。 　　剩下的，就是他們看到的。 　　李詔聽了怔住了，這早膳下了藥，分明是衝著他來的，若不是宮女貪食，死的便是小 楊子。 　　膳食的部分門口侍衛一般都是攤開來看有無異狀，不會食用檢查，而李詔的膳食都是 小楊子先親口試過後，才會給他食用。 　　思及此，李詔額上便冒出細密的汗水。 　　他，差點失去了小楊子。 　　「殿下……」小楊子看著怔神的李詔，有些擔憂的開口。 　　「我無事，此事向太子殿下秉告吧。」 　　「莫將軍的人已前去，與太子殿下稟告此事了。」 　　李詔沉默半晌，才淡淡道：「那行，就這樣吧。」 　　太子知道此事後，很快的將消息壓了下來，接著便是暗地裡打殺，寧可錯殺一百，不 願放過一人。 　　御膳房裡一路到送膳食的宮人，但凡接觸過那份早膳的人皆被拖走，全都哀嚎著哭得 震天驚響，掙扎、逃跑再度被押，那掐著地板的指頭都磨爛了，在夯實的磚地上留下長長 的血痕，一路蜿蜒而去。 　　而目睹這一切的宮女太監們皆冷目以對，低著頭繼續辦著自己的事，這種事在這宮裡 已上演了無數次，他們早已麻木。 　　想要在這磅礡又華美的宮殿裡活下去，便要少聽少看多做，許多事情即便爛在肚子裡 也什麼都不能說，最好什麼都不知道，方能保命。 　　只因他們命賤，十條賤命也抵不上貴人的一隻指頭。 　　 　　 　　李詔就坐在廳堂裡，聽著外頭宮女被拉走，哭著、喊著：「殿下救救我，奴婢是無辜 的啊——」 　　那哭聲淒厲不已，是人在死前奮力而絕望的掙扎。 　　而他，什麼也沒做，只是將手中的棋子定在棋盤上，發出悶悶一響。 　　外頭的哭聲實在過於絕望，小楊子擔憂地看著自家的主子。 　　「殿下……」 　　「我知道。」李詔只是望著棋盤，頭也沒抬，低聲說道：「我都知道……我無法救， 也不能救。」 　　那嗓音裡挾帶著無盡的乏力。 　　就連他，也若刀俎上的肉，任人切開分食，無力抵抗。 　　此事令皇子寓所來到前所未有的緊繃情勢，出入盤查到了滴水不漏，宮裡人人皆知六 皇子已被軟禁，李詔成天僅能待在寓所裡，哪兒也不能去。 　　如今他是插翅也難飛。 　　一日裡除了在廳堂下棋、在藏書閣反覆閱讀聖賢典籍，在院子裡練武外，李詔最常的 ，便是椅在窗邊看著外頭的景色。 　　看著外頭雪雨風霜，看著院子的雪一日日的化成了水，看著寒冬枯了的枝椏冒出了新 綠，看著小園子裡植的花卉漸漸長了出來、含苞待放，生得一片欣欣向榮。 　　而對著藏書閣窗子的芭蕉再度綠了葉，李詔知道，夏季來了。 　　去年，便是這個時節，他與趙靖誠首次相遇。 　　他跪在父皇的書房外，日頭照得發昏，趙靖誠來了，站在階上看著他，然後向他行禮 。 　　他還記得趙靖誠那日穿著青色的衣袍，襯得一副光風霽月的模樣，令他心裡激動澎湃 。 　　英雄豪傑、景仰之人，就在眼前。 　　坐在藏書閣裡的李詔，想著那日的情景，望著窗外的芭蕉葉看得出神。 　　桌案上置著閱到一半的典籍，不遠處的香薰爐散逸著淡薄的白煙，而小楊子如同以往 在一旁伺候著。 　　這短短的半年間，李詔抽高了一個頭，長相漸漸開了，那神似劉貴人的外貌揉了些皇 帝的英俊，更加顯得俊美，就連怔神望著窗外，那垂眸深思的模樣，亦是如畫般俊得很。 　　藏書閣的靜謐被李詔的聲音給劃破了。 　　「小楊子。」 　　「在。」 　　李詔瞥了眼跟前的茶壺與杯子，垂眸翻了頁書籍後，才接著開口道：「你去外頭重新 燒水過來，我想換茶，去庫裡取些雨前龍井來。」 　　「是。」小楊子躬身應道，很快的便退了下去。 　　這種瑣事應當是寓所內更低階的小太監來辦，理應不用他這貼身伺候的來，可小楊子 亦明白，李詔這是想支開他。 　　看著小楊子離去的背影，確認無人之後，李詔才起身，走入藏書閣內裡的小房，他將 那承載著數封思念的小匣子置放在裡頭。 　　他有許久未開了。 　　他將匣子帶回案上，擦拭上頭埋的一層灰，這才小心翼翼地將匣子打開。 　　只見裡頭置了六張信紙與一軸繪卷。信紙已染上淡淡的黃色，有些陳舊，他視線掃過 每一張，直到其中一張時，他怔了怔，取了出來。 　　攤開一看，是趙靖誠首次給他送信時，抄寫下來的卜算子，上頭的字跡仍然清晰，一 貫的瀟灑筆觸，那首「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當初他解讀成趙靖誠給他的承 諾。 　　他想起了仲秋一約，趙靖誠在雅間裡，被心頭不是滋味的他追問究竟想約何人，卻也 知道趙靖誠許久以前便想同他一起同遊。 　　趙靖誠瘋，趙靖誠野蠻，趙靖誠亦溫文爾雅。 　　這全都是他。 　　原來在許久以前，趙靖誠早已心悅於他。 　　是那書房一眼？還是那晚趙靖誠潛入寓所，與他比劃時動了心？ 　　他闔上了信紙，珍惜地將信放了回去，再取一張細細地讀，細細地回味。 　　下回他想問問趙靖誠，到底是什麼時候。 　　是什麼時候自己令他動了情。 　　 　　 　　 　　 　　 　　 　　夜晚。 　　在寢屋裡沉沉入睡的他，似乎聽到那一聲呼喚。 　　「李詔？」 　　是熟悉的男人聲音。 　　是趙靖誠的聲音。 　　趙靖誠似乎就在他身邊，站在床榻邊，推開了布幔，靜靜地看著他，然後輕聲呼喚他 。 　　「我回來了。」 　　恍恍惚惚、虛虛實實，他似乎聽見了，又似乎什麼也沒聽見。 　　趙靖誠，你真的回來了嗎？ ＊＊＊ https://www.plurk.com/Marrypotter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1.246.17.64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582181552.A.D4D.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