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流–22

22 　　從小漁村回來沒多久，就是過年了。 　　今年因為家裡有姑姑在，媽媽準備年貨比以前都更加起勁，小年夜工廠放假後，就命 令他當馱獸，載著她和姑姑到年貨大街去人擠人。他實在想不通，家裡也沒多少人，到底 為什麼需要特地去辦那麼多年貨回來，然後再自虐地從除夕吃到端午（端午的肉粽量則是 得吃到中秋）。不過沒人可以質疑自己的母上大人，他只好無聊地跟在後面扛年貨，利用 自己的身高優勢幫兩位女士開道。 　　趁著姑姑在挑乾貨的時候，晉晏偷偷問媽媽：「今年要找育陞回來一起過嗎？」 　　一向將一切運籌帷幄的美香女士只是搖搖頭，「我再問你爸。」 　　這件事在短時間內是無解的了，但是任何一方都有自己的立場，就算是再親密的親戚 家人，也無法為任何人的想法和人生決定負責。育陞選擇出櫃，姑姑選擇不認這個兒子， 旁人最多只能給予和解的環境。 　　媽媽和姑姑在買完幾乎要擺滿後車廂和後座的東西後，又一頭栽進服飾店和鞋店，晉 晏忍不住欽佩兩位老人家的體力，他只是在旁邊提東西都累得要命，她們竟然還可以去血 拚。購物看來一時半會是結束不了的，他就回到車裡坐著，打電話和阿清聊天。 　　原本想在過年前一週回工廠上班的阿清被爸爸勸退了，鮪魚肚俠客親自駕著晉晏牌馬 車，偕同爆米香女士，送上給阿清姑姑的紅包，命令他回家陪姑姑，開工再回來上班。 　　現在想起阿清在自己的小套房裡侷促地面對他們一家人的場景，晉晏都會忍不住笑出 來，阿清在自家爸媽面前總會被打回十幾年前的原形，像個青澀的高中生一樣慌張，還想 出門去買東西來招待他們，要不是被媽媽阻止，晉晏還真想跟著他一起出門，在昏暗的樓 梯間對阿清做點什麼。 　　於是阿清早早地就回家去過年了，晉晏找不到名目跟去，又捨不得幾天年假都看不到 人，只好三不五時就打電話去騷擾，令他慶幸的是，只要不是阿清在忙家裡的事、或正在 陪姑姑，他都願意聽晉晏說話。 　　「她們光是糖果就買了快一千耶，重點是他們都不吃糖啊，買一點來拜拜也就算了， 說什麼『囡仔人會呷』，我們家族就都沒有囡仔人了齁，最小的都上大學了。」 　　他只是想抱怨順便找話題，阿清卻很認真地勸：『過年熱鬧一下沒關係，吃不完就送 育幼院，我有認識的。』 　　「育幼院你也認識？你副本接很多耶！」 　　『你又在講什麼，聽不懂。』 　　晉晏壞壞地笑了一聲，故意靠近電話壓低聲音，「聽不懂？等你回來就去你耳朵旁邊 講，這樣就聽得懂了。」 　　電話那頭的阿清正在幫隔壁阿秋姨家修花架，這種釘木頭的工作對他來說是小case， 夾著電話邊敲著架子，那聲低喃就像吹在他耳邊一樣，讓他差點歪了下鎚子的方向，往他 剛度過劫難的手指再敲一次。 　　『……不講了，差點打到手。』 　　「蛤？對不起對不起，你小心一點啦，手都還沒好……」 　　晉晏要是繼續講垃圾話也就算了，這樣道歉反而讓阿清放軟了聲音，『沒事，已經好 得差不多了。』 　　「我跟你說——」他才說了幾個字，就被玻璃窗敲響的聲音打斷，轉過頭去看，本來 以為還得等上一個小時的媽媽正站在外面，他連忙推開車門，「妳們好了喔？那麼快？」 　　「啊就沒看到喜歡的。」媽媽好奇地看他還舉在耳邊的手機，「在講電話？」 　　「啊？對齁。」晉晏又回到電話上，「阿清？」 　　阿清聽起來有點緊張：『是頭家娘嗎？』 　　「你在跟阿清講電話喔？」 　　『我、我先掛了。』 　　晉晏被手機裡和車窗外兩人的話弄得錯愕，但總不能讓長輩在寒風中瞎等，只好先收 起手機，「就打去拜年問個好啦。」 　　打電話騷擾阿清有種謎樣的樂趣，尤其在他發現了阿清耳朵因為聽力、而更加無力招 架在他耳邊低聲說話後，在電話裡故意說點調笑的話變得更加有意思，只是害羞的阿清話 會更少，看不到他的臉，反而讓渴望和想念更加煎熬。 　　果然還是應該要逼阿清換手機學視訊，晉晏腦裡想著新年新希望，愉快地載著家人駕 車回家過年。 　　＃ 　　晉晏本來打算在過年高峰期的初二過後，再到小漁村去找阿清玩，但北部的餐廳初二 開工，卻有一個早已排班的工讀生臨時神隱，他只好緊急回到餐廳去幫忙，一忙就忙到工 廠開工都過了，才在餐廳人力調度完成後回家。 　　從和阿清重逢開始，他沒有這麼長時間沒見到阿清過，簡單整理過北部的住處和餐廳 的雜事後，他迫不及待地轉了高鐵和計程車回家，在午餐時間才匆匆趕到工廠，那時大家 正圍在一起吃便當，看見他來了還熱情地招呼他吃飽了沒。 　　小黑很難得地也在圍坐的同仁裡而不是纏在阿清身邊，晉晏疑惑地四望，沒找到阿清 的身影，但是一到工廠沒和大家說幾句話就找阿清總覺得很奇怪，他勉強回應了仁叔幾句 話，一旁的小黑像是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先行向他解惑：「清哥佇後壁呷菸。」（清哥 在後面抽菸） 　　「那你怎麼在這？」 　　一旁的家慶笑著插嘴：「阿清嫌小黑傷吵矣啦。」（阿清嫌小黑太吵了啦） 　　「你靠枵喔！」 　　晉晏忍著笑拍了拍小黑，又和大家胡亂聊了點工廠裡的事，才狀若無意地晃到工廠後 方的小院子裡，看見阿清一如往常蹲在牆邊抽菸。 　　太久沒有在工廠看見穿著工作服的阿清，晉晏有一瞬間恍惚，也許是因為室外仍然寒 冷，阿清把自己捲成更小一團，即使穿著外套脖子也縮得緊緊的，那個樣子讓晉晏忍不住 笑了出來。 　　阿清聽見聲音抬起頭，看見是他後又縮回原本的姿勢，「你回來囉？」 　　「外面那麼冷，幹嘛蹲在這裡吹風？」 　　「這裡蚊子多，不要過來。」 　　「沒辦法啊，誰叫你在這裡。」晉晏走到阿清身邊，脫掉自己的外套想披到他身上， 阿清立刻要推拒，被晉晏更強硬地將衣服套在肩膀上，「披著，嘴唇都白了。」 　　他是想立刻脫掉還回去的，但是貼到肩上的溫度太暖和了，讓他不小心貪戀從衣服渡 過來的體溫，晉晏也已經在他的身邊一起蹲下，錯過了歸還的時機。 　　晉晏胸口軟軟地看著阿清因為自己的外套而露出「應該要還人家但是好暖和啊」的掙 扎表情，一個多禮拜沒見面的思念一湧而上，忍不住側頭一直盯著阿清看，後者被他看得 不自在，沒好氣地瞪他一眼，「看什麼？」 　　「好久沒看到你了，想你啊。」晉晏被瞪得麻酥酥的，也沒過腦就吐出一句黏膩的 話。 　　阿清愣了一下，撇過頭去吸菸不理他，臉色看起來很冷淡，但是晉晏看見他的耳尖泛 起了一小片紅，這個人連害羞都是這麼低調又可愛，把他剖開後看見的內裡反差實在太迷 人了，不能怪他老是想進一步去挖掘他的底線。 　　晉晏無聲地笑開，伸手捏了捏他紅紅的耳尖，緩緩挪動湊上前去想親一下。 　　「你回來了喔？怎麼沒跟我講一聲？」 　　媽媽的聲音從門後傳來，幾乎是在同時，晉晏感覺身邊的阿清抖了一下，速度飛快地 抓下肩上的外套站了起來，帶起的力道讓緊貼著阿清蹲著的他重心不穩地往旁邊歪倒。 　　他們同時回過頭，媽媽也正站在後門邊疑惑地看著他們，「兩個站在這裡幹嘛？呷飽 袂？」 　　阿清點點頭，「呷矣。」（吃了） 　　「我剛剛才回來的，還沒吃。」晉晏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自己沾上塵土的褲子， 「妳今天在喔？」 　　「對啊，餐廳沒事吧？」 　　「沒事啊，我找以前兼職過的妹妹回來救急一下，這兩天再找人。」 　　媽媽對他的事業不太擔心，倒是說起另一件事：「你爸說，姑姑暫時是穩定住在我們 家裡了，現在我們會回來工廠，你可以回去臺北了。」 　　晉晏很快感受到阿清投注過來的目光，但他轉頭去看時，阿清已經別開臉，看著田的 方向抽菸。他轉回頭看媽媽，「我知道了。薪水算你們友情價就好，三個月請支付我十萬 元。」 　　爆米香女士對他的玩笑話完全沒興趣，擺擺手轉身走回工廠，「沒事就自己快去 吃飯。」 　　晉晏應了一聲，轉頭看阿清，他目送媽媽走遠了以後，才又蹲回原本的姿勢繼續抽菸 ，把外套還了回去，晉晏伸手接過，沒有再為他披上，因為他可以感受到阿清此時的緊張 與再次隔離自己於一切的冷淡。 　　本來親密的心情冷卻了下來，但晉晏早已經不會輕易因這個男人裝備的冷清而動搖， 他重新把外套穿上，在阿清正對面半蹲，「剛剛急著回來找你都還沒吃，我肚子餓了先去 吃午餐，晚上可以一起吃飯嗎？」 　　阿清抬頭看他，沒有立刻答話，晉晏又補充：「我本來就不會在家裡吃，現在大概 開始進入清冰箱模式了，都要拜天公了還在吃年菜，有點膩。晚上我想吃湯包，一起去 吧？」 　　晉晏刻意裝了一點可憐又不著痕跡地邀約是那麼自然又讓人舒服，阿清在吐出的菸霧 中和微笑著等待他答案的晉晏對視，輕輕點了點頭。 　　肉汁鮮美的小籠湯包和加了醋以後更添風味的酸辣湯起了一定的功效，讓阿清在吃晚 餐時的表情很放鬆，而他閉著嘴巴認真嚼食物的畫面總能讓晉晏也胃口大開，還拍了湯包 照片傳給蝌蚪要他下次回去時做給他吃。 　　飯後晉晏開著車將阿清送到公寓下，邊找停車格邊問：「可以上去嗎？」 　　他像平常一樣在找車位時才問，也等著被阿清用眼尾鄙視他的假仙，然而今天阿清卻 沒有任何反應，而是一臉凝重似乎在慎重考慮著什麼。 　　「你怎麼啦？」晉晏將車停進車格裡，拉起手煞車，阿清似乎想說些什麼，但立刻就 被響起的電話鈴聲打斷，他拿起手機，「我媽欸……喂？幹嘛？」 　　阿清在副駕駛座上不安地動了動，而晉晏也終於證實了自己這段時間的某種猜測，伸 出一隻手去抓住阿清正在找菸的左手，「嗯，我在找朋友……我知道，沒有多想啦，反正 我人在哪裡你們又沒在管……好啊，那你們想吃什麼再跟我說……掰。」 　　對話結束後，阿清才輕輕掙開了自己的手，也沒再繼續去找菸，而是摸索著準備下車 ，晉晏連忙一把拉住他，「等一下，我們說一下話。」 　　阿清沒回應，坐正回身體。 　　「剛我媽打來，大概是怕我多想吧，說她不是要趕我回去，而是我也在工廠幫忙那麼 久了，北部工作都丟給蝌蚪這樣很不好意思，現在他們回來了，我就不用南北跑了。」晉 晏解釋了媽媽來電的原因，然後笑著說：「不過我還是會常回來找你，可以吧？」 　　阿清低頭看著自己仍然被晉晏握著的手，沒有應聲，於是手被更用力地握住。 　　「有我爸媽在的時候你就會很緊張，你是不是很怕他們發現我們的關係？」 　　晉晏猶豫了一段時間，終於還是選擇直接攤開來談。雖然他們現在是什麼關係，他也 無法精確地定義，阿清有所顧慮，他們的感情基礎脆弱，肉體關係隨時可以結束，正因如 此，任何會讓阿清更加推拒他的疑慮，他都會毫不猶豫地提出並消滅。 　　每當他們兩人的感情往前推一步，就總有從一開始就埋著的問題浮現，他可以用溫水 煮青蛙的方式讓阿清慢慢習慣被喜歡、被在乎的感覺，但阿清的不自信卻不是一段時間就 能擺平的。 　　感情不用向全世界出櫃，但隱瞞最在意的家人或朋友，就像內疚的螞蟻天天在心裡爬 ，這也是他一開始就選擇向父母以及當時最好的朋友坦承的原因，父母算是勉強接受，朋 友則疏遠了畢業後沒再聯絡，他的人生卻多了光明磊落和更多真心的陪伴。 　　他是個幸運的人，而現在他唯一的期望，是可以把這樣的光帶給阿清，將如寶石般躲 藏在黑暗角落裡的美麗男人照出他原有的光澤。 　　阿清並沒有反駁晉晏那句問話，就在晉晏以為他又將以冷淡處理這個問題時，阿清卻 抬頭迎上了他的目光。他的眼睛依然純淨，目光卻複雜得教人難以解讀，晉晏忍不住伸出 另一隻手，在他的眼下撫摸。 　　「我說過我爸媽都知道我的性向，就算不是你，也不會是其他女人。」晉晏說著，突 然自己笑了出來，「你是不是覺得欠我爸媽很多，還睡了恩人的兒子，心裡很過不去？」 　　他本來只是開玩笑，自己都覺得那比喻很好笑，但是阿清卻抿了抿唇，別開了眼。一 直以來壓在心上的另外一層壓力就這麼被小老闆雲淡風輕、還有點輕佻地說出來，他的心 裡也很複雜，不知該怎麼面對晉晏此時的表情。 　　「不是吧，你真的是這樣想的？」晉晏再確認一次，但阿清卻怎麼都不說話，他幾近 哀求地牽著阿清的手搖了搖，「你說話嘛。」 　　阿清用自由的那隻手搔了搔頭髮，有點彆扭地看著窗外說：「我讓他們飼貓鼠咬 布袋。」 　　「蛤……」晉晏愣住，不知該從哪個點開始吐槽，「我覺得你吃的比老鼠還少。」 　　這是重點嗎！阿清無奈地甩了一個白眼過去，卻被突然靠近的晉晏捧住雙頰，額頭被 不輕不重地和對方的對碰了一下。 　　「我覺得啊，比起老鼠或貓，你比較像狗，忠心耿耿的，而且嘎逼吃得都比你多。」 晉晏用那麼近的距離和阿清對視，像是希望可以就這麼催眠他走進他懷中，「既然你覺得 要報恩，那就直接以身相許了，就當我爸媽當年眼光獨到，幫我養了個新婦仔。」 　　　　　　　　　　　　　　　　　　　　　　　　　　　　　　（童養媳） 　　「你在說什麼啦！」阿清也不知道這種嚴肅的事情怎麼到了晉晏口中就變得這麼不正 經，「你不知道——」 　　「對，我不知道。不知道你這麼多年辛苦過來，為什麼沒有人陪你。」晉晏抓住阿清 想推拒的手，把他的一雙手穩穩地安放在自己的掌心裡，「你知道嗎？雖然我的人生還算 順遂，但我從小到大，一張發票都沒中獎過，真的是一張都沒有，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所 有的好運，都是為了累積來讓我遇到你。」 　　這番告白說得猝不及防，眼睛裡的情意幾乎要滿溢出來，阿清不得不低下頭躲避，看 見自己粗糙、布滿厚繭、指縫還有沒洗掉髒污的雙手，被晉晏寬厚的掌握著。 　　「你就當我臭屁吧。」晉晏將阿清的雙手輕輕捧起，低頭印上一個吻，抬眼對他笑， 「我希望你相信，你這些年來吃的苦，就是為了累積來讓你遇到我們一家人的。」 ________ 你自己是狗，說人家是狗= = 這個心結不會在正文輕易過去，可能要靠小老闆往後的加油了。 一直記著祭品文還沒寫， 但這兩天寫不太出來，抱歉，年節前後會努力寫。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73.219.207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579016552.A.8D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