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流–18

18 　　晉晏下班時間去買白糖粿時，正是上下班時間，車子停得很遠、排隊十幾分鐘才買到 ，他將裝點心的塑膠袋仔細地綁緊，放進車廂，再次鑽進尖峰時刻的市區車陣中，往阿清 的公寓方向騎。 　　和阿清沒有聯絡，並且和小黑短暫聊過的這幾天，晉晏來回想了許多。想的不是自己 的鬱悶委屈，而是檢討自己的氣憤只是把單方面的期許強加在阿清身上，也沒有用語言和 阿清好好地溝通過兩人現在的關係。 　　小黑因為救命之恩，所以這些年來願意自己去連繫和阿清的關係；而他心裡想著渴望 著阿清在感情上的反饋，說要努力，卻一下子就氣噗噗地跑了。這樣一想，自己還真的滿 幼稚的，因為微妙的一句話，一個態度，就擅自決定冷戰。 　　是小學生嗎你？他在心裡學日本人那樣吐槽自己，可是沒有認真談過戀愛的他，似乎 真的連小學生都不如，於是他請教了蝌蚪。 　　「你如果跟女朋友吵架冷戰會怎麼辦？」 　　『那要看是誰先開始的。』 　　「呃……姑且算是雙方都有錯吧。」 　　『那就看誰先想通去打破僵局。我的話，就做吃的或買吃的吧。』廚師蝌蚪的招式就 是食物。 　　「聽起來有點敷衍耶，有用嗎？」 　　『我手藝那麼好，當然有用。』 　　好好好你會煮飯你贏，「那你覺得我做什麼有用？」 　　『做愛吧。』 　　跟一個滿腦子只有煮飯的廚師溝通戀愛話題實在太沒建設性了，方法也很普通，不過 晉晏最後還是選擇了買吃的去當突破口，希望可以借用白糖粿的香甜威力當做一個臺階。 　　到了公寓樓下停好車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晉晏拿起手機撥通了阿清的電話，在等待 接通的幾秒之間，突然非常緊張地心跳加速，心臟咚咚咚的好像要從喉嚨跳出來，並且在 電話那頭傳出「喂」的時候真的被心跳（或者他喉嚨裡的痰）噎住，而發出了像吞到蒼蠅 的奇怪聲音。 　　『晉晏？』 　　「咳……阿清？你在家嗎？」 　　『……嗯，對。』 　　阿清的聲音有滿滿的睡意，似乎是被吵醒了睡眠，還帶著點鼻音，讓晉晏被安放回原 來位置的心像被輕輕搔了一下，「抱歉，吵到你休息了？我現在在樓下。」 　　『嗯？』阿清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喔，等我一下，我去開門。』 　　鐵門很快被按開，晉晏提著還冒著熱氣的白糖粿上樓，阿清已經等在門口，他的臉上 還帶著濃濃的倦意，身上披著一件很厚的外套，半閉著眼睛靠在門邊等他上來。 　　「我買了白糖粿，雖然現在好像應該吃晚餐了。」晉晏將塑膠袋拿起來給他看，「怎 麼這個時間在睡覺？」 　　「有一個喪家昨晚弄得很晚，中午才回來睡。」阿清揉了揉眼睛，轉身走進屋子裡， 「進來吧。」 　　晉晏脫了鞋子跟進去，進房的阿清打著呵欠站在床邊摺棉被，一切如常，好像他們沒 有過一次無果的質問和好幾天的空白，像是昨天才滾過床單，今天再次見面。 　　晉晏覺得有點挫敗，也有點好笑。自己擅自生氣，然後摸摸鼻子還是得自己回來，在 內心演滿了一齣戲，回到阿清身邊他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要說生氣，對著他那副樣 子又氣不起來。 　　阿清招呼他坐下，邊燒熱水邊問他：「感冒嚴重嗎？」 　　「沒事，差不多好了。」晉晏拉開口罩點點頭，被阿清關切感冒讓他有點開心，「東 西先趁熱吃。」 　　「嗯。」阿清應了，但還是站在桌邊等水熱，倒了一杯溫水給晉晏才坐下吃東西。 　　晉晏捧著溫度適中的水杯喝了一口，坐在床上低頭看在矮桌邊吃東西的阿清，他張著 因為睡意而雙眼皮明顯的眼睛、盯著被自己咬著拉長的白糖粿的模樣實在太可愛，讓晉晏 忍不住笑了起來，過去這段時間的輾轉猶疑都消融在靜靜的相處裡。 　　「常常會這樣日夜顛倒嗎？對身體不好。」 　　「沒有，昨天是特例。」阿清很有教養地閉著嘴巴將食物吃完才說，「也是最後一次 了，想回去上班。」 　　「嗯，我有聽小黑說。」晉晏停頓幾秒，猶豫了一下接著想出口的話，最後選擇老實 說：「其實我也希望你再休息一陣子，看你受傷我很心疼。但是私心又希望你趕快回來， 這樣才能每天看到你。」 　　阿清嘴裡剛咬下的食物忘了咀嚼，驚訝地睜大眼睛盯著晉晏看，他本來以為年輕的 小老闆終於受不了他的悶，短暫地玩玩就算散了，完全沒想到在過去一個多禮拜的失聯 之後，再次見面的晉晏竟反而丟開了最後一點沒有明說的曖昧，這麼直截了當地表達他 的感情。 　　晉晏說出口後其實也有點緊張，雖不至於後悔，但也算是大膽地往前跨進了阿清畫地 自限的圓裡，好險阿清並沒有露出什麼不悅的表情，只是頓了幾秒後別開目光，非常緩慢 地動著下巴吃東西，也不知是不是他錯覺，阿清的臉好像比剛才紅潤了一些。 　　「回來上班的話，我就用小老闆的職權把所有出去安裝的工作都交給其他人，搬重的 或要用到鐵槌的就叫小黑做。」晉晏起身在矮桌邊盤腿坐下，讓自己的視線和阿清一樣高 ，托著腮和阿清說話。 　 　阿清依然沒有回話，但是竟然甩了一個白眼給他，晉晏因為這個無言但生動的吐槽愉 快地笑了出來，低頭喝水的時候嘴角都是彎著的角度。感冒病毒好像快把他的腦細胞吃成 智障的模樣了。 　　「雖然你可能完全沒有興趣聽我解釋，但我想說清楚。我以前是會約炮沒錯，不然也 不會遇到你。」晉晏放下水杯，像剛才一樣托著下巴歪著頭，看阿清因為剛睡醒而還有點 泡腫的眼睛，「但是確定自己喜歡你以後，就沒有了。沒聯絡的這兩個禮拜，我也沒有和 別人亂搞喔。」 　　阿清沒想到晉晏會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突然說「喜歡」。在受傷以後，晉晏對他的態 度轉變得很明顯，但即使是對他說「這不是同情」、並且上了幾次床，他也沒有明確地說 過喜歡。然而就在分辨不清是否會就此散局的這幾天後，在他狹窄而寒冷的小套房裡，這 個小了自己幾歲的男人卻突如其來地，正式告白。 　　不知道每一次他的思索是經過了多少彎折，怎麼能夠在冷靜過後，都生出再往自己進 逼一步的決心和力氣。阿清羨慕也欽佩晉晏的這種果斷，甚至有點嫉妒他是在多平凡而幸 福的環境下生長，才能養出這樣的性格。 　　這樣有魅力的男人，他過去也遇過幾個，他也曾生出一樣的困惑，並且被溫暖的膚觸 勾引。只是當時還年輕，偷偷奢望自己也終於有一個港灣，幾次觸礁，他仍然是一個海上 的人。 　　阿清放下手上的白糖粿，別開和晉晏直視的目光，「你不用跟我說這些。」 　　「嗯。」告白被打槍，晉晏也只是笑笑，「對不起啦，就委屈你聽一下。」 　　他的語氣溫柔得太卑微，讓阿清皺起了眉頭，「晉晏，你不——」 　　話沒說完，嘴唇就被湊上前的晉晏堵住了。他也沒有再進逼，淺吻一下就退開，還伸 出舌頭在自己的嘴唇上舔了一圈，「甜甜的……啊，抱歉，應該不會傳染吧？」 　　阿清拿他沒轍，把剩下一半的白糖粿塞給他，起身進浴室去梳洗打理，晉晏則咬著人 家吃剩的粿，在小套房裡四處看了起來。 　　和他粗重的工作相反，阿清的房間整理得非常整潔乾淨，所有東西都收納在適當的地 方，很多物品看起來都是用了很久的，但都被好好地清洗、持續使用著。只是在電磁爐的 下方囤了一箱泡麵這一點真是讓他感覺非常礙眼，要是餐廳開在家鄉，他一定每天都逼阿 清去自己店裡吃飯。 　　晉晏吃掉因為冷掉而有點油膩的粿，聽見浴室裡的洗漱聲似乎快結束，準備轉身去跟 阿清講話，但在那瞬間，眼角掃到放雜物的櫃子底下蓋著一個相框。它的擺放位置和上頭 積的灰塵都和這個整齊的空間格格不入，讓晉晏好奇得很想去翻看，但又怕窺探了人家的 隱私，只好蹲在櫃子旁邊糾結。 　　「你在幹嘛？」 　　從浴室走出來的阿清好奇地走到蹲在櫃子旁邊不知在幹嘛的晉晏身邊，沿著他的目光 知道他在看什麼以後，並沒有多餘的猶豫或情緒，便彎下身拿起那個相框翻過來，那上面 是好幾年前他和家人的合照，似乎是在辦完屘叔的葬禮回來後，就被自己埋在櫃子下，都 忘了它還在那裡。 　　已經很久沒有看了，當初錐心刺骨的痛，遺留到現在也只剩下悶悶的遺憾，阿清在櫃 子上抽了一張衛生紙，蹲在地上邊擦拭像框上的灰塵邊介紹：「這是我阿公、阿嬤跟屘叔 ，站後面的是我小姑。」 　　晉晏等他擦完了後接過相框，照片裡頭的老夫婦看起來平凡純樸，看得出阿清長相隨 了阿公；端坐在老夫婦中間的男人笑得燦爛而張揚，看起來很開心地勾著兩邊的老人；站 在後排的中年婦女笑得含蓄溫婉，和她身邊站著的年輕阿清臉上的笑容非常相像。 　　他忍不住用拇指去摩娑照片裡阿清的臉龐，他看起來比現在年輕很多，稚嫩得像大學 都還沒畢業的學生，但是晉晏知道，這個時候的阿清已經開始在鐵工廠裡工作，擔負著照 片裡這一家的責任。 　　「好可愛。」晉晏對著年輕的阿清說，然後側過頭看現在臉上有了更多風霜的阿清， 也說：「好帥。」 　　阿清非常不習慣這樣甜膩的讚美，只回給他一個沒表情的側臉，晉晏卻覺得阿清害羞 的方式很可愛。他接著饒富興味地端詳照片，「你說這是你叔叔？他看起來好年輕。」 　　「嗯，他大我沒幾歲而已。」阿清用手只點了點照片裡被夾在老夫婦中間的人，輕輕 笑了一聲：「可是他不准別人把我認成他弟弟，寧願被叫老，一定會解釋他是我叔叔。」 　　談到屘叔，阿清的眼神看起來比平常要溫和許多，晉晏也跟著放輕了聲音問：「你跟 他感情很好？」 　　「嗯。」阿清笑得眼尾瞇了起來，「很好。」 　　他的笑眼中亮晶晶的，像是反射陽光的海平面那樣閃耀，晉晏因為阿清此刻的美而屏 息，也不知怎地腦波一弱就問了：「那他走了你一定很難過。」 　　不是、莊晉晏你是智障啊！和阿清認識以來到底已經經歷過多少次「說出口後就 後悔了」的場面啊！美色誤國啊！人家近水樓臺你是近烽火臺，把通往李子清的路都 燒燬了啊！啊啊啊啊！！！ 　　「不是啦，我、我、對不起……」 　　阿清沒有怪罪晉晏亂說話，而是用同樣清淡的笑臉看著照片上的屘叔，「是很難過沒 錯。」因為他以為等到姑姑也百歲年老之後，會和屘叔兩人相依為命，等到送走屘叔，他 也已經老得差不多了。「後來是有點生氣，他死了以後，從來沒回來找過我。」 　　「你的意思是托夢嗎？」 　　「嗯，他還跟我小姑要狀元糕吃，卻一次都沒來找我。不過，也可能是因為他一輩 子都沒離開過我們村莊，不知道要去哪裡找我。」阿清抽出他手裡的相框，站起身在櫃 子上尋了個位置擺放好，踱回桌邊去收拾晉晏喝完的水杯，「你不去吃飯嗎？感冒不是 要吃藥？」 　　晉晏又回頭看了一眼照片裡的阿清屘叔，才跟著走回桌邊，「嗯，等一下就去吃，一 起去？」 　　「本來就不餓，吃那半塊白糖粿又飽了。」阿清真的單純是沒胃口而拒絕，但看見晉 晏有些失望的神情，不知怎地又解釋了一句：「中午朋友請吃火鍋吃太飽。」 　　「說到吃火鍋。」晉晏想起自己來之前一直計劃著的事，他想找個機會和阿清出去走 走，再次拉近兩人的關係，「明天工廠放假，我帶你去台南吃沙茶爐好不好？」 　　阿清沒想到晉晏話題會轉得那麼快，也沒想到剛被自己拒絕晚餐邀約後他會立刻又約 他出遊，因而愣了好幾秒才想起他隔天的安排，「我……跟我小姑說好明天要回去。」 　　「呃、這樣喔？」晉晏也愣了一下，但看見阿清不自在的神情後，反過來笑著緩解氣 氛：「沒關係，再找時間啊，店又不會跑掉，過年後再一起去吃可能人也會比較少。」 　　阿清不是有意接連拒絕他，有些尷尬地看著自己手上的紗布沉默了起來。出社會後， 他接收到了許多善意，也接收過更多的冷漠甚至是惡意，他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別人的 好並不是理所當然，因此也讓他非常不習慣收受晉晏這樣無保留的好感。 　　但是他看著身邊還掛著口罩的男人，他講話之間甚至還帶著一點鼻音，屈盤著長腿坐 在自己的小套房裡，被自己質疑了心意走開之後又自己回來，殷勤地帶來他喜歡的食物， 想約他共進晚餐、放假去吃爐，被拒絕後還要笑著圓場。 　阿清抓著空杯，猶豫著幾次囁嚅開合著嘴唇，像是想說什麼，但最後仍然是閉上了嘴。 　　晉晏看他那樣子，覺得自己跟小黑說的並沒有錯，這個人心腸真的很軟，只是藏在很 深的海底似的，無法輕易被看見。 　　「那我可以跟去你家吃海鮮嗎？」晉晏沒多思考便再次開口，「我爸媽說去你們那裡 玩過，你帶他們去吃很好吃的海鮮……」晉晏盡量讓自己語氣尋常地再次拋出邀約，雖然 已經做好再次被拒絕的準備，仍然緊張得心跳加速。 　　然而阿清卻像是說不出口的話先被說了那樣抒了口氣，放鬆了下來。 　　「好啊。」 　　「喔沒關係啦……啊？可以嗎？」晉晏驚訝地原地彈了一下，因為動靜太大而用力撞 到矮桌，「喔嘶好痛……可以嗎？」 　　「可以。但是沒什麼好玩的，只有很普通的魚市場和熱炒店而已。」阿清拿著杯子站 起來，走到浴室去清洗，沒有意識到鏡子中自己的眼睛因帶著笑意而柔軟。 　　也沒有發現身後的晉晏看著他的背影，露出一個和白糖粿一樣甜的笑容。 ______ 說不出口的邀約被先說了，阿清鬆一口氣XD 下回就回小漁村見家長啦 推文晚點回，感謝大家 也感謝iowo的可愛蹲圖 讓我跟著圖玩起了蘿蔔蹲 阿清蹲完小黑蹲XD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4.27.109.173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578148657.A.51C.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