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流–17

17 　　晉晏瞬間就頓住了動作，「什麼意思？」 　　阿清也因為他的錯愕而困惑，撐著身體坐了起來。 　　「什麼叫不只有你？」晉晏感覺剛剛還熱燙的身體很快速地在空氣中冷卻下來，冷得 他有點發抖。 　　「你……我聽到頭家娘說你有……」 　　「有什麼？」 　　阿清卻閉上嘴不再接話。 　　晉晏左思右想都不知道老媽是私底下給他捅了什麼刀，但是清楚並接受自己性向後， 美香女士一向很開明大方，而且也不至於到處去跟別人談論自己的私事才是，從小到大他 最慶幸的就是自己的雙親不像別人的那樣，愛把小孩的事拿出去當談資。 　　突然，他閃過了前幾天和三個長輩在家吃飯，洗碗的時候媽媽找來廚房告訴他，又有 廠商想介紹女生給他，被她找藉口回絕了。「廠商都說你接手做得不錯、很認真，想要介 紹姪女給你。」 　　「給我當未來老公的伴娘嗎？」當時他還這樣跟他媽開玩笑。 　　「你先找到未來老公再說。」當時他媽還這樣吐槽他。 　　阿清汗涔涔的身體在冷空氣中打了個寒噤，晉晏從床邊的椅子上拉過他的外套披在阿 清身上，又拉著被子去蓋住他赤裸的身體，為他阻隔寒冷，然後才轉身下床，找到內褲彎 身穿上。 　　「我說過我爸媽都知道我是gay，先不說心裡過不過得去，但他們不會想用塞女生給 我這種老土的方式，至少我媽是不會准許我去禍害無辜的女人的。」 　　晉晏背著身體說話，阿清只能看見他一樣還淌著汗的背，語氣平淡沒什麼起伏，不知 他是什麼樣的表情，什麼樣的情緒。剛才還激情四射、擔心太大的動靜會隔著牆壁傳出去 ，空氣中瀰漫的性的氣味也還存在，但現在氣氛卻冷凝了下來。 　　「還有，雖然也不知道該不該解釋……之前你有看到吧？那個Line上面的砲兵鮮肉？ 他是我回台北約到的，但是只約了一次，回來剛好遇到你受傷，那之後就斷了。」 　　那之後就斷了，這句話包含著晉晏隱晦的剖白。 　　他知道，接受單純肉體關係的是自己，但是現在反被對方指出自己有別的伴侶，卻諷 刺到讓他笑不出來。現在回想，也許正因為一切開始得太混亂、連他自己都是被那攤血逼 著才發現了心跡，他從沒有直截地和對方說明自己的感情，所以才會充滿懸宕的不確定。 　　但是他要怎麼說呢？在那麼抗拒自己的阿清面前，說一句喜歡好像反而會弄丟他。 　　他也知道追逐阿清絕對不會是輕鬆的，但他以為只要努力一點，多表現一點，總會有 突破口的。他現在也不是很矯情地覺得自己受傷了，只是他沒想到阿清是在以為他有女朋 友甚至其他伴侶的情況下，仍然接受了他的求愛，這讓他想問自己的喜歡在阿清眼裡，是 否太過廉價、不值一文。 　　明明整個晚上氣氛都那麼好，嘴裡心裡都甜甜的，沒想到這是專屬於阿清的苦糖，想 要再多嚐一點甜，就苦得他渾身發麻。 　　阿清仍然沒有說話，從他平靜的眼眸中，晉晏甚至不知道他有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 也許他根本就不在乎。 　　他回到床邊，伸手抹了一把阿清臉上變冷了的汗，又用拇指摸了摸他還因不久前的情 事而紅潤的眼角，才笑了笑說：「浴室借我，我沖個澡。」 　　他們並沒有如同晉晏宣告的「再一次」，晉晏出浴室後摟著阿清在他肩上的齒痕上吻 了一下，覺得他身上太冷而趕他也去洗個熱水澡，阿清從浴室出來後，晉晏已經穿戴好衣 服，道別後離開了公寓。 　　他的拇指上還套著晉晏幫他用塑膠袋剪的防水裝備，身體除了熱水帶來的溫暖，還殘 留著高潮後的餘溫，但空氣中的氣味已經完全被冰冷取代，他因為滿室的冷清而顫抖了一 下，套上自己的外套，摘了手指上的塑膠袋後，坐在床上點了一根菸抽著，開了一小縫窗 戶透氣。 　　他的小公寓套房裡沒有窗台，毫無美感的水泥切割方框嵌著的不鏽鋼玻璃窗戶外，看 見的是狹窄的街景和擁簇著的建築物，連月亮都難以看見全貌，只能在斜曲的角度堪堪看 見暈開的月華。 　　不像那個小漁港，靠著窗台可以看見村子，看見海岸線，看見或圓或勾的月娘。 　　他突然有點想念故鄉的海。 ＃ 　　晉晏在走出工廠辦公室的時候打了一個超大的噴嚏，一管鼻水立刻掛在鼻子下，隨即 喉嚨一陣痛癢，就是停不了的咳，兩三個正好吃完飯要裝水上廁所的工人紛紛走過來關心 他，也不嫌棄他正在狼狽地散發著病菌，還有人在他背上拍了拍替他順氣，只是做工的人 力道大，拍得他有點痛。 　　仁叔擔心地問：「你身體無爽快看欲較早轉去歇睏無？」 （你身體不舒服，看要不要早點回去休息） 　　「無要緊啦，小可仔感冒爾。」（沒關係啦，一點點感冒而已） 　　他謝過阿仁叔，打包好回收餐盒後走出辦公室，看見小黑蹲在辦公室的牆邊打電話。 也不知道是不是連習慣都一起學了，小黑也和阿清一樣喜歡蹲著，只是小黑蹲得很像要大 便或準備幹架的不良少年，不像阿清，本來就不大隻了，蹲起來就縮成一顆球一樣，好像 縮越小越能抵禦寒冷。 　　想起阿清，他的形影就好像和感冒病毒結隊一樣，更加把他的腦袋攪成一團泥，而蹲 在牆角的小黑彷彿感知到他的想法，對話吐出的也是那個人的名字。 　　「清哥，你中晝呷矣袂？」（你中午吃了嗎？） 　　他猜是還沒，不過對方一定不會照實回答，而且還會轉移話題。 　　「攏真好啊，有幾偌件出去安裝，閣有餐廳修理風管……阿宏喔？就正常啊，伊昨昏 有問我你的手有較好無……家慶又閣請假佮伊爸去釣魚仔了，伊講欲釣一尾大尾的轉來予 你補身體……仁叔他喔……」 （都很好啊，有好幾件出去安裝，還有餐廳修理抽風管……阿宏喔？就正常啊，他昨天 有問我你的手有沒有比較好……家慶又請假跟他爸去釣魚了，他說要掉一條大條的回來給 你補身體……仁叔他喔……） 　　晉晏站在原處聽小黑和電話那頭碎碎唸著工廠的日常大小事，不知道的人可能會以為 小黑是在跟工廠真正的老闆報告近況。他耐著性子等小黑把工廠所有的事、包含嘎逼對客 戶亂叫這種無聊的事都說了，才在嘎逼便秘這個話題後面聽見自己的名字。 　　「少爺這兩工感冒了，四界黑白啾攏毋掛口罩，清哥你嘛要小心毋通感冒……」 （少爺這兩天感冒了，到處亂打噴嚏都不戴口罩，清哥你也要小心不要感冒……） 　　怎麼可以說他沒戴口罩亂打噴嚏，講得很沒形象…… 　　「好啦你去無閒，我欲來瞇一下。」（好啦你去忙，我要來睡一下。） 　　提著垃圾袋的小老闆在寒風口站立許久，並沒有得到隔空的一句慰問，他們師徒的對 話就結束了。 　　他已經一個禮拜沒有和阿清聯絡了。電話沒打，對方也完全沒打過來的跡象，他沒去 找阿清吃飯，阿清就更不可能反過來約他了。他每天重複著點開手機又關上的動作，小黑 還調侃他是不是在等女朋友電話，他很想回他是在等他清哥的電話。 　　傳達了自己病訊的小黑並沒有成為他們接收到彼此消息的助攻，反而擔任了對面的舉 球員，對他再一次殺球。 　　晉晏覺得自己今天用了太多奇怪的譬喻了，在自我吐槽的淒涼中打了一個超大的噴嚏 ，剛站起來準備進辦公室上廁所的小黑被他狠狠地嚇了一跳，抖了一下轉過頭看他。 　　「少爺，你驚我一趒！」小黑走過去接過晉晏手上的垃圾，三兩步幫他拿出去丟到回 收桶，回來後慰問他：「你有要緊無？」（少爺，你嚇我一跳！你還好嗎？） 　　「無啦。」晉晏朝他擺擺手，「你剛剛在跟誰講話？阿清？」 　　「對啊，伊講後禮拜想欲轉來做工課了，毋過我袂放心咧，想欲他加歇寡，過年過才 閣講。」 （對啊，他說下裡拜想回來上班了，不過我不放心餒，想要他多休息一下，過年後再說） 　　晉晏也是這麼希望的，阿清要去打零工就隨他去，總比帶著傷還在工廠做高風險的工 作來得好。可是在聽見阿清想回來上班時，又不禁為了能有機會趕快再看見阿清而感到欣 喜。 　　他等小黑上完廁所出來，演技拙劣地裝作不經意問起：「阿清……他最近還好嗎？」 　　小黑困惑地皺眉，「進前毋是你較常定揣伊呷飯嗎？你哪會問我？」 （之前不是你比較長找他吃飯嗎？你怎麼會問我？） 　　「啊？呃……最近這禮拜比較沒空就沒去……我以為你會去找他。」 　　「無啊，伊無愛我囉嗦伊吃飯，都叫我莫過去。」小黑說這句話時也感到有點鬱悶， 「而且我去揣伊嘛定定攏不佇咧。他其實不甲意有人綴佇他邊仔，若毋是我是他撿轉來的 ，他根本袂睬我。他一个人較自在吧。」 （沒有啊，他不喜歡我囉嗦他吃飯，都叫我不要過去。而且我去找他也常常都不在。 他其實不喜歡有人跟在他旁邊，如果我不是他撿回來的，他根本不會理我。他一個人 比較自在吧。） 　　晉晏難得聽到小黑談論和阿清的相處，也覺得他看起來很像被拋棄的寵物，便安慰他 ：「真的嗎？他會願意撿你回來，我覺得他就是個心腸很軟的人。」 　　小黑聞言卻是搖搖頭，用中文說：「我自己很清楚，一開始他是看我可憐。但不管怎 樣，他救了我，我都感激他。只是有時候我也覺得有淡薄仔（一點點）傷心，不能像我依 靠他一樣，讓他依靠我。」 　　「可能他是覺得不需要依靠別人？」 　　「是啊，他一個人可以養活全家，能撐過來。但是他就習慣自己一個人啊。就一個人 在那裡，你知無？就一個人啊。」他很擔心無欲無求的阿清會就這樣過完他的一生，他從 來不挪動，一個人待在原處，不去強求任何人或事物的緣份。 　　小黑覺得很難過，也很擔憂，但他說不出準確的話語去形容他印象中的阿清，然而晉 晏卻被短短一句話中重複了四次的「一個人」擊中了心臟，因為感冒而總是濕潤的眼眶感 覺有點酸酸熱熱的。 　　「小黑，你跟阿清吵架過嗎？」 　　小黑露出一個「你咧講啥」（你在說什麼）的表情，「他這個人，根本吵不起來啊。 他有時候真的若牛咧（像牛一樣），你因為他自己在那邊氣得要死，他就清清啊攏無代誌 仝款（雲淡風清都沒事一樣）。」 晉晏表面上還是矜持地微笑，內心卻非常贊同地喊著「真～的～～～」，小黑真是下 了一個非常精準的註解，「這樣你還願意一直跟在他旁邊？」 　　「沒法度啊，他是阮大仔，這世人我攏欠他。」小黑像是得了阿清真傳那樣帥氣地聳 肩，然後就不願再浪費珍貴的午休時間，揮了揮手走回工廠去睡午覺。 （沒辦法啊，他是我大哥，這輩子我都欠他） 　　晉晏覺得小黑好像黑道國片看太多了，但又為他們之間的情誼感到溫暖，在原地站了 幾秒，又打了個噴嚏，才邊掏出衛生紙擤鼻涕邊走進辦公室。 　　他想起以前，老爸因為江湖救急借了一大筆錢出去，而發生工廠有盈餘、家裡卻沒錢 用的窘境，當時他還只是高中生，每天愉快地上學讀書玩社團、補習或出去玩，吃穿用度 都不曾短缺，是在上大學後有一次聽媽媽無意間提起，才知道家裡曾經有過這一段困難。 　　「妳老公總是這樣出去亂救人，救到自己吃不飽，妳不生氣喔？」那時他問過媽媽這 句話。 　　媽媽笑著說：「當然是會生氣，但是無法度啊，就我自己選的。」 　　無法度啊。有點無奈，有點認份，有點縱容。這是對親近的家人或朋友無法更改的缺 點或特質時，常說的一句話。他發現拿來用在現在自己的心境也非常地契合。 　　無法度啊，就甲意到矣。（沒辦法啊，就喜歡上了。） _____ 這集就是小老闆受傷了走遠，然後再自己滾回來 還有他的「真～的～～～」語氣可以參考你身邊反應誇張的姐妹 diss小老闆我最愛v [更]車車貼文時出現的碎唸 　在寫作途中只覺得晉晏的個性真的和以前寫過的很不同，不知為何就是帶點諧星路線； po文過程文友對他的揶揄和打氣都很像對鄰家弟弟的感覺，也許都是寄望吧，寄望這樣個 性的他能夠拉住阿清。　 　我想一直要到這章(故事都剩不到1/3了)，晉晏才真的認清了自己與阿清的關係必須是 這樣的模式。我給了他2/3的篇幅接受天命(笑)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4.27.109.173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577983181.A.8E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