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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二] AB 安知魚之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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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2020-11-07 10:4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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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長,慎入(總是不由自主爆字數的一系列...... ---------- 「我的名字有什麼典故嗎?」 他有點忘記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可能小學吧,畢竟那個時候很多這種作業。名字的 由來,家族的由來,什麼什麼的由來,說好聽點是飲水思源,薛羨魚卻稱其為死皮賴 臉追根究底——畢竟,這種事情有什麼所謂呢?怎麼樣都好啦,還不如去問養樂多的 由來,為什麼人類可以發明出這麼好喝的東西啊。 不過,作業還是作業,寫不完會被揍。薛羨魚吸著養樂多,帶著作業簿來訪問自己 老爸(他其實是先問老媽的,但薛母正跟客人的老黃忙得不可開交——他媽媽是獸醫 ——叫他去問孩子的爸;他從善如流,恨不得離老黃愈遠愈好)。 「你覺得呢?」他爸爸似乎很喜歡這個問題,一下子就興致高昂,連報紙都放了下 來。 「我知道臨淵羨魚這個成語,所以是想要我做個腳踏實地的人嗎?」 「這的確也很重要。」他爸爸點點頭,再贊同不過。「但是,你的名字還有另外一 個意思。」 「跟濠梁之辯有關嗎?」薛羨魚又問。 薛爸爸驚訝的挑挑眉毛,「我家小魚難道是天才嗎?」他說,但從他的表情看來, 大概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生出來的兒子會是天才。 「你怎麼知道濠梁之辯?學校也有教嗎?小一就開始教這個了?」薛爸爸追問。 「我不知道啊。」薛羨魚的表情比他更茫然,「我從大哥的筆記本上看來的。」 薛爸爸鬆了口氣(是在開心兒子不愧是普通人嗎),「果然,這樣比較合理。但是 你們啊,怎麼這麼愛招惹葉行天?都不怕他揍你。」 「卿卿喜歡,我跟著他。」薛羨魚毫無主見的說。 「真是……」薛爸爸莫可奈何的笑嘆,「算了,這就是童年吧。」他捧起茶杯, 遙望日光。 薛羨魚推了一把默默陷入小劇場傷春悲秋的父親,「拔——我要交作業啊。」 「好啦,言歸正傳。就是濠梁之辯。很久很久以前有兩個哲學家,莊子和惠子……」 「為什麼古代人都叫什麼子?」 「這我哪知道,別打岔。」薛爸爸青了好問的兒子一眼,嫌棄他多嘴,「總之,莊 子和惠子路過水邊,看到魚在游泳。莊子說『哎呀、魚看起來好快樂啊』。惠子說『你 又不是魚,你怎麼知道魚快樂』。莊子說『你又不是我,你怎麼不知道我不知道魚快 樂』。惠子說『我不是你,所以我不知道你;但你也不是魚,所以你也不知道魚。』 莊子說『回到一開始的話題吧。你問我怎麼知道魚是快樂的,就代表你已經知道我知道 魚很快樂你才問我;而我在河邊觀察了魚,所以我知道魚是快樂的』。」 「我覺得惠子說得比較有道理。」薛羨魚認真的點了點腦袋瓜,咬著吸管甩了甩嘴 上的養樂多瓶。 「是嗎。」薛爸爸笑著說,「所以小魚啊,這就是我對你的期許。」 「啊?」薛羨魚一愣,連養樂多瓶都掉了,「我沒聽懂。」 「其實惠子跟莊子都有道理。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像你就是你,卿卿是卿卿圓圓是 圓圓,你們雖然每天一起玩一起相處,但你們終究不會成為自己以外的人;你能了解 的還是只有你自己。」薛爸爸刻意放緩了語速,給予薛羨魚足夠的時間理解,「但是, 正因為你們每天一起玩一起相處,你觀察他們你也了解他們,你們有了默契,有些說 不出口的話也不需要說,你們都能懂。所以小魚啊,魚和人都是一樣的,有自己的快 樂,不需要羨慕也不需要插手,尊重並且相處就好了。」 薛羨魚皺著一張臉,腦袋煞有其事的晃。 「聽不懂?」薛爸爸了然的問。 「聽不懂。」薛羨魚嘟起嘴巴,「什麼鬼啊?」 「什麼鬼不重要,你就自己先記著吧,有朝一日搞不好突然就懂了。」薛爸爸用力 壓了壓薛羨魚的頭,「還有什麼鬼這種話不要給你媽聽到,小心她揍你。」 「明明是爸爸先說的!」 「所以不要給你媽聽到啊,不然她也會揍我。」薛爸爸放聲大笑。 薛羨魚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起了往事,不過那是他人生中很重要的一堂課。自他知 曉名字的意義以來,他一直把父親的期待奉為圭臬。 醫院的人說他彷彿活在雲端,神仙似的不問世事,什麼流言蜚語到他這裡就像入了 真空煙消雲散,因為薛羨魚總是反問,有這樣的事喔,我不知道耶。 醫生護士莫不稱讚他的厚道,卻也笑話他的天真。畢竟都是唸醫學院的人了,腦袋 裡的東西是不少,可就缺了點人情世故。大家都說薛醫師該做的還是得做,不然你這 樣下去,一輩子都是住院醫師的命啊。 薛羨魚不明所以,分明他們口中所謂「該做的事」就不是「該做的事」,而是那以 外的事。雖然要做也是可以,可他卻從來都不懂做了的必要。因此儘管行為從眾了, 心態卻不然,長官也不是瞎子,對於薛羨魚的態度依然有所保留。 薛羨魚知道他有點遲鈍,也有點被動,但不介意自己這樣的狀態。在醫院不得上司 寵愛也無所謂,就是一份工作,他順天知命,覺得人生何苦自尋煩惱,沒有企圖心也 有沒有企圖心的活法,不是所有人都需要追求遠大志向;他就是覺得自己挺好。 然而天崩地裂的那一天之後,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太不用心。 「你夠了,有這麼受打擊嗎?」蘇文卿拿撕下來的麵包邊丟薛羨魚,「你從什麼時 候開始寫日記了?」 「我就是覺得我這朋友當得很失職,竟然沒看出你跟大哥是一對。」薛羨魚深刻反 省了之後,決定每天都要記錄日常,才不會繼續苟且度日渾然未覺。 「因為我們之前不是啊,所以沒什麼好看出來的。」 「但是圓圓都知道。」 「圓圓是搞資安的啊,你看他房間的那臺電腦,要什麼事情他不知道。」 兩人的手機同時震了一下,來自他們三個人的共同群組,王圓在裡面抗議道「我又 不是這樣知道的,我沒侵犯過你們的隱私。」而他本人正坐在餐桌的另外一端,面無 表情的吃麥片。 「好啦知道你沒有,但我的重點是──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覺得有欸。」 「為什麼?」蘇文卿皺了皺眉頭。薛羨魚從以前就是這樣了,有點傻氣的同時也有 點疏離,可能也不那麼社會化。然而薛羨魚一直都毫無知覺,他跟王圓也沒覺得怎麼 樣,薛羨魚怎麼會突然開始想要改變。 「我覺得我很冷漠啊,你們不覺得嗎?」薛羨魚無辜的看著他們,表情不安又無助, 「你們不覺得我不關心嗎?而且連我們住在一起我都這樣了,那其他人怎麼辦?我一 直在想這件事,我覺得我有點可怕;我還當醫生呢,卻沒什麼觀察力跟同情心,難怪 我們院長討厭我。」 蘇文卿和王圓互看了一眼。 「第一,我從來不覺得你漠不關心。」蘇文卿說。 「我也不覺得。」王圓在群組裡跟著寫道。 「與其說你漠不關心,我倒覺得比較像你不管閒事,這是有區別的。」蘇文卿續道, 「拿我打拳的事情來說,你不是很常叫我別再去了嗎?但我們從來沒有為此吵過架, 你不覺得奇怪嗎?我這麼討厭別人對我說教的一個人。那是因為──你有掌握住分寸、 或者說距離,因為你知道你說歸說,聽不聽都還是我的事,你沒有越界──我不太會 講我的感覺,可能這詞也用得不太好,但我是想說──你給我一種你信任我的感覺。 你信任我是個大人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種信任感讓我很安心,很舒服。」 「同上。」王圓打字。 「你有夠懶的。」蘇文卿翻了身旁的Alpha一個大白眼,又轉過頭去看薛羨魚,「第 二、你的院長是個混蛋,不要管他。你很好。你是我見過最好的人之一。沒什麼好反 省的。」 「卿卿,好感人喔。」薛羨魚笑道,「我要把剛剛這段記下來。」 「記屁喔。」蘇文卿撕了另外一邊吐司邊丟他。 「他院長怎麼了?」王圓疑惑。 「我院長沒有怎麼樣啦。」 「什麼沒怎樣?他不是老找你麻煩嗎?你看你一個月值多少天大夜班了。」蘇文卿 嗤了聲,「管不住兒子的廢物。」 「什麼意思?」王圓打字,眼神卻凌厲了不少。 「他院長的兒子對小魚一見鍾情,說這輩子非小魚不結婚,每天都送鮮花水果給小 魚,把他當神一樣在拜。上次還跟小魚回家呢,被我打跑了,神經病。」 那之後好一陣子蘇文卿不放心,硬要跟著薛羨魚上下班。想起親眼見過疊滿桌子的 花籃水果籃,活生生把薛羨魚的辦公桌裝飾成供桌,蘇文卿忍不住又翻白眼,「但他 院長堅持自己兒子還小,一定是小魚灌了迷湯拐騙了他兒子。不然『我兒子可是堂堂 一個Alpha,怎麼可能跟Beta結婚』,啊啊氣死我了都什麼年代還要聽這種話。」 明明是自己愛學對方的怪腔怪調,蘇文卿卻先受不了,一拳砸在餐桌上。王圓和薛 羨魚反應都很快,搶先把飲料端起來,以免遭殃。 「那孩子是還小,長大了就不會看上我了啦。」薛羨魚無所謂的笑了笑。 「二十歲,不小了,好歹學一下普通人怎麼追人的啊。還有追人之前,搞定自己家 人是基本的吧。」蘇文卿嘖了兩聲,「不過你怎麼老是招惹這種爛桃花?上次那個病 人也是,還威脅你不愛他就去死之類的。」 「我有魅力吧。」 「什麼魅力,我都想帶你去除靈了,把不乾淨的東西清一清。」蘇文卿伸手在薛羨 魚頭上揮了揮,被後者笑著打開,說別碰到我的光環。 「所以那個院長因為這樣看你不順眼。」王圓下完了結論,手指頭無意義的在螢幕 上又按了按。 薛羨魚看得實在心驚膽顫,連忙握住他的手,「沒什麼大不了的。都是小事,我自 己會解決的,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去上班了。」 他說罷便站了起來,卻讓王圓拉了一把手腕。後者一口氣吃完了所有麥片,跟著起 身,並垂眸看了蘇文卿一眼。 蘇文卿心領神會,「碗我會洗。你們去吧,路上小心,掰掰。」 「謝啦,掰掰。」薛羨魚朝蘇文卿揮了揮手,踏著王圓的腳步之後出門。 王圓的軟體公司和薛羨魚的醫院距離不遠,因此薛羨魚有時會貪圖方便,如果兩人 的時間對得上的話,就搭王圓的車一起上班,有時下班再搭回來。只是最近也不知道 王圓在忙什麼,好幾個禮拜早出晚歸,今天能同時出門也是久違了。薛羨魚坐上副駕 駛座,陷在軟中帶硬的座椅上嘆了口滿足的氣。 「喔,沒事,只是很久沒搭你的車了。」注意到王圓詢問的視線,薛羨魚說。 王圓沒有回應,他轉開了目光,專注在眼前的道路上。 「圓圓,我……」薛羨魚停住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說。他思索著可能的用詞和說法, 卻也釐不清自己的意圖;以及他到底要不要說呢?說不定只是他想太多了。 他沉浸於思緒中,毫無感覺時間的流逝,直到來到了醫院門口,王圓停車熄火,還 解開了安全帶。 「你幹嘛?」薛羨魚猛然回神,看不懂王圓的舉動。 王圓朝著醫院的方向揚了揚下巴。 「我不用你跟我進去啦。我說真的,沒那麼嚴重!」薛羨魚哭笑不得,「你趕快去 上班吧,再見。」 他手忙腳亂的跳下車,關上車門之後卻聽到了另一聲關門聲,抬頭一看,王圓已經 站了出來。他連忙再道,「圓圓,真的、我很好,我保證。」 王圓抿著嘴唇的樣子,很明顯的就是不信。 「有任何事我都會跟你說的,去上班吧,真的,你不要遲到了。」薛羨魚匆匆走到 車的另一旁,用力抱了對方一把,「謝謝你。」 王圓拍了拍他的頭,也用力抱緊了薛羨魚。 「……你要小心,好嗎。」薛羨魚忍不住脫口而出。聽到自己真的說出口了,薛羨 魚心道不好。他慌亂的仰起首,看到了王圓詫異的神色,內心中出現了宣告壞事的登 登登登音階。 完了,他就知道不該講。 王圓卻在命運交響曲的樂聲中點了點頭。他的眼眸深不可測,卻很溫柔的看進了薛 羨魚眼底。 薛羨魚於是嘿嘿笑了,他又緊緊摟了一下王圓,腳步輕快的朝著醫院走。他知道他 是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王圓說了會小心,他也相信王圓有分寸。 薛羨魚鬆了口氣,心頭的大石放下,今天可以好好上班了。 沒想到剛走到醫護站就遇到一群八卦的護理師。 「薛醫生,你男朋友好久沒送你了欸,最近吵架?」 「喔不是啦。他不是男朋友,只是朋友而已。」 「是喔。」很帥欸,真可惜。 女孩們嘰嘰喳喳,旁邊則傳來另外一人的聲音,「羨魚。」 薛羨魚回頭,雖然對方很明顯是個棘手人物,還是禮貌性道早,「早安,虞少爺。」 「詠生。」虞詠生總希望薛羨魚以名相稱,但後者故我的堅持不改口。他同樣鍥而 不捨,死纏爛打也是一種追求。他將手中的花束遞給他,「今天有空一起吃午餐嗎?」 「謝謝,不過我有約了。」 「我猜晚餐也有約了?」 「是的,很遺憾。」薛羨魚說得誠懇,好似發自內心覺得遺憾那樣。 「是很遺憾。那我明天再來問你。」連續被打槍了二十幾天,虞詠生也不介意,笑 得志在必得。他把另手的咖啡交到薛羨魚手上,「祝你今天愉快。」 「你也是。」 虞詠生走了,除了薛羨魚之外,看戲的眾人總算又得以喘氣。「我快不能呼吸了。」 有人說,另一人應道「就是啊,你聞到了嗎他的費洛蒙,活像在求偶似的,有點功德 心吧,這裡還有其他人啊。」旁邊還有人趕緊拿來清淨劑,朝著空氣亂噴一通。 「抱歉啊,又給大家添麻煩了。」薛羨魚歉然的低下頭。做為Beta他聞不到對方的 味道,但肯定給其他Alpha和Omega造成困擾——如果對方真如他們所說使勁催動費洛 蒙的話。 「別這麼說啦,又不是你的問題。」有人接過薛羨魚手上的百合,早就習以為常了, 便順手便放進了花瓶中。他們促狹的問,「如何,小少爺今天依然沒機會嗎?」 「哈哈哈哈哈,不可能有吧。」薛羨魚是挺喜歡百合的,但也僅此而已。有個正好 要去茶水間的人朝他伸出手,薛羨魚說了聲謝謝,並將咖啡交到他手上,請對方幫忙 倒掉。 「還是不喝?」 「不喝得好。」薛羨魚笑了笑。他的直覺告訴他,絕對不碰虞詠生送的飲料。 「真的變態這傢伙。院長生出這種兒子怎模不檢討一下?」 「別這樣說啦。」 「我沒說錯啊。還會查你的班表,看你什麼時候上班,用監視器偷窺你,之前還跟 蹤你回家不是嗎。薛醫生你該不會是那種外貌協會,人帥真好?人醜就性騷擾?」 「怎麼會。沒有啦我是真的覺得,才二十歲,難免執著一點。等他大了見過世面了, 就對我這種人沒興趣啦。」 薛羨魚其實真的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小孩子的喜歡不就是那樣嗎?跟在喜歡的 人腳步後面,虞詠生還算有禮貌了。 其他人也是小題大作了,說到底醫院是公開場合,大家來來去去,搞不好也只是對 方對他多留了點心,不真是偷窺跟蹤這麼嚴重。除了那次跟著他回家,的確嚇了薛羨 魚不小的一跳,然而隔天虞詠生一大早就來道歉,說是他不對,以後再也不會了。 孰能無過呢。薛羨魚信他,只是還是想保持一點距離,畢竟還是在人家爸爸的醫院 裡工作。 「我倒是看薛醫生這張臉,到四十五歲還能迷倒眾生。」薛羨魚長得不張揚,但是 耐看,個性也好,很容易讓人心生喜歡;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本人太不解風情了。不 過就旁觀來看,這點也是可愛。他們想。 「嘴真甜,謝囉。我去巡房了。」薛羨魚笑了笑,舉步走了。 對於虞詠生的追求,事實上,薛羨魚是有點受寵若驚的,不敢置信自己何德何能, 讓對方這麼傾心。 兩人的初見也沒什麼特別的,他有事到了院長室,剛好虞詠生也在,然後就這樣, 虞詠生為他痴狂的傳言甚囂塵上。 他還以為這不過是個巨大的玩笑,後來卻發現虞小少爺很認真,禮物不斷的送,接 著虞院長討厭他討厭得要死;薛羨魚還覺得有點委屈,明明他什麼都沒做。 然而平心而論,薛羨魚挺佩服對方的。 因為工作的關係,薛羨魚幾乎沒有多少時間留給自己,因此更覺時光的可貴。而竟 然有一個人,心甘情願跟著他,把時間精神都花在他身上,對薛羨魚來說這難以理解, 又像種殊榮,所以有點飄飄然也有點沉重。 不過,先不提薛羨魚一方面不想自找麻煩,對虞詠生自然是能避就避;另一方面他 也忙,一踏入醫院便馬不停蹄,直到下班之前已經累得像活屍一樣,再提不起勁應付 人際關係。 今天也是如此,又是精疲力竭的一天。薛羨魚數著分分秒秒,祈禱韶光易逝。當指 針終於來到心心念念的刻度,他在心裡小小的歡呼一聲,舉步下樓準備返家。 剎那間,感覺不一樣了。 薛羨魚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一瞬間的不協調感,有一點點不舒服,彷彿從高處落下 的心頭一震。而他抬起頭,天地已經變了顏色。 像是套了一層濾鏡,他在醫院又不像在醫院,並不是令人不悅的色調,暖呼呼的, 倒像是繪本才會出現的如夢似幻;薛羨魚的眼前甚至出現了奇怪的泡泡,或是光暈, 籠罩在牆上──他知道那並不是幻覺。 他走出樓梯井,長長的走廊也是如此,而且一個人都沒有。 「嗨。」他小小聲的打了招呼,聲音迴盪在空無一物的長廊裡。這走廊真的空得詭 異,連輪椅醫療車和掛畫都不見了,除了一間一間的房間之外什麼都沒有,且房門還 都是關上的。 薛羨魚心裡奇怪卻不害怕,他繼續往前走,試圖搞清楚狀況。他開了幾扇房門,門 後是尋常的病房或處理室或汙衣間,但就是沒有人煙。 薛羨魚拿出手機,毫不意外看到上面顯示「沒有訊號」。 他舉手輕輕拍了一把牆面,手有感覺。 看來他不是在做夢。薛羨魚摸摸下巴。 他讀過不少書,也是PTT飄版的常客,大概可以用自己的方式理解如今的狀況。 就在他兀自尋思著,他聽到了叮的一聲。 是電梯的聲音。 總而言之,得先蒐集更多資訊才行。於是薛羨魚毫不遲疑的朝電梯走去,儘管腦袋 閃過諸多個電影畫面,像是《沉默之丘》裡揮舞劇大鐮刀的蒙面人,或是那些肢體不 協調的護士,但他應該不至於那麼衰吧。薛羨魚樂天的想。 也搞不好會是《神隱少女》裡那些胖胖的雞,或是好心幫助女主角的神秘生物。嗯, 應該比較像是這個才對,這裡的顏色很暖和,給人的感覺也是,不是那樣肅殺蕭瑟的 氛圍,至少薛羨魚的神經一點都不緊繃。 薛羨魚想著想著,已經走到了不遠處的電梯口,也看到了站在電梯前的人。 是有人的欸。薛羨魚很興奮,此時那人也注意到他了,薛羨魚永遠也忘不了對方的 表情。交織著驚悚與困惑,像是發自內心的搞不懂,薛羨魚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然而還不待薛羨魚打聲招呼,剎那間他已經被人按到牆上。 對方眨眼間就來到他旁邊,明明比他還矮半個頭,手臂卻狠狠卡在他脖子上,他幾 乎無法呼吸。而那人漂亮的五官很猙獰,透著一股冷冽的狠意。薛羨魚心頭一驚,反 射性的掙扎反擊,那人動作比他更快,戴著手套的另一隻手已經制住了他的右手,膝 蓋也頂上了他腿間的要害,讓薛羨魚不敢再妄動。 雖然當年他沒那麼熱衷,但好歹也跟著大哥學了點東西,薛羨魚不覺感到丟臉。眼 前人軟軟嫩嫩的,可愛不輸當年還沒成為殺神的蘇文卿,薛羨魚呼吸都停滯了,也不 知道是缺氧還是為了對方那張臉。他反手拍了拍牆壁,表示自己投降了,他沒有惡意。 對方終於放開了他。薛羨魚猛然吸了一大口氣,卻又嗆到了,他劇烈咳了幾聲,連 腿都有些軟。他漸漸滑落坐到地上,而那人也跟著蹲下來,又摀住了他的嘴巴。 薛羨魚瞪大眼睛,想要反抗,那人卻不為所動,反而整個人都朝他擠了過來,牢牢 的將他壓在自己懷中與牆壁之間,幾乎不留一點空隙。而他的注意力並不在薛羨魚身 上,而是投到了遠處另一側走廊。 薛羨魚聽到了言笑晏晏的交談聲,像是女孩子們八卦談天那樣,輕盈愉快又夾雜激 動,那聲音漸漸近了又漸漸遠去,直到空間再次歸於寂靜。 那人終於放開了薛羨魚,目光複雜的看著他的臉,面上依舊一言難盡。 薛羨魚還在喘氣,並想著剛剛的動作還真的挺像千尋與白龍的,不由自主對於對方 心生好感。 「你不應該在這裡。」那人終於開口,「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我知道。」薛羨魚揉了揉脖子,有點痛。 「你從哪裡來的?」 「我不確定,我正在下樓梯,然後突然感覺怪怪的,就變成這樣了。」 「哪裡的樓梯?」 「B棟,靠近湖那邊,從八樓要到七樓。」 那人點點頭,又嘆了口氣。 「我不是故意的。」薛羨魚看他表情無奈,多少也知道自己給人添了麻煩,討好的 詢問,「你知道怎麼出去嗎?也許你可以帶我出去,我保證不會再進來了。」如果他 搞懂怎麼才能進來的話,薛羨魚想。 「不是你的問題,只是這裡……這裡對一般人不安全。」那人斟酌其詞,像是自己 也不肯定要怎麼說。 「這裡是哪裡?是異空間嗎?」 「如果這樣說比較好懂的話,算吧。」那人模模糊糊不願再解釋,「走了,我帶你 出去。」 「喔,謝謝。」薛羨魚趕快站了起來,卻因為起身太快又感到一陣暈眩,還讓對方 扶了他一把,「謝謝你。」 「不會。」對方很快就把手抽回去了。他兩隻手上都戴著手套,可能是潔癖或強迫 症。薛羨魚觀察著,發現對方似乎也不太愛說話,櫻花色的嘴唇抿得緊緊的。而他雖 然沒有左右張望,視線也很堅定,可似乎很警戒,渾身散發著不好親近的氛圍。映著 他柔軟的面容,薛羨魚看到的是一種美麗卻堅毅的形象,令人心生親近與憐惜。 所以他自我介紹,「那個,我是薛羨噢……」然而他話都還沒說完,又被人摀住了 嘴。 「不要在這裡說出自己的名字。」那人厲聲警告,「這不安全。」 薛羨魚嗚嗚咽咽了幾聲,對方終於放開手。薛羨魚委屈的動了動嘴唇,倒是不敢再 說話了,只是跟著前頭嬌小的男人走,小媳婦似的。 「……抱歉,但是別在這裡透露任何關於個人的資訊,這很危險。」約莫也在反省 自己的反應是過於激動了,對方放軟了音調說,「其實,我知道你的。」 「什麼?」 「我知道你是誰,薛醫師。」那人煩躁的又重複了一次,「嘖、你跟你本人長得一 模一樣……從來都沒有這種事。」 「什麼意思?」薛羨魚愣了愣,沒有聽懂,「我就長這樣啊?」 「我知道。但是……」那人莫可奈何的嘆了口氣,「通常不是這樣的。這裡是…… 有些人稱呼這裡為『神性界』,顧名思義這裡是精神的世界。一個人的精神本質通常 和他的外貌是兩回事,我從來沒有看過你這樣表裡如一的人。」 「那你不是長這樣子嗎?」 那人搖搖頭,「等你離開之後,你不會記得自己見過我。」 「呃……因為我認不出你嗎?」 「一方面是,另一方面,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因此你的記憶會模糊,大腦的自我 保護機制。」那人掀唇,涼涼的笑道,「別深究了,這對你比較好。」 薛羨魚覺得可惜,但轉念一想,對方說知道他,所以是認識他的人吧,說不定日常 生活中都會碰到的。那也說不定,他們還有機會再見面啊,頂多他沒有自覺而已。想 罷,薛羨魚又覺得振奮。 「所以這裡不是真的嗎?但我覺得很真實啊。」像是剛剛拍了牆壁,還有被壓脖子 摀嘴巴的時候,窒息的感覺還有恐懼都再真實不過了,薛羨魚認真覺得自己會死。 而且如果只是精神的世界,那就是說他的身體下樓梯下到睡著囉?所以他的精神跑 來了這裡?他在做夢嗎?薛羨魚滿頭問號。 那人又搖搖頭,「這是真的,一般人類生活的世界和這個世界是重疊的,就像……不 同的維度,互有影響卻不一定感覺得到,所以硬要說的話,這是屬於高位者的維度。」 「像是神那樣?」薛羨魚點了點頭,卻也不是真的聽明白了,只是表達自己有在聽。 他想到了《星際效應》,一部他看過超多次也超喜歡,但從來沒有真的懂的電影。 「像是那樣吧。這個維度通常是修道者才會來,就是有在修練的人。普通人來這裡太 危險了,因為你沒有保護自己的手段,在這裡如果其他人有意圖,你根本不堪一擊。」 「那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有時候,維度交會,就會出現缺口。你運氣比較差,剛好跑了進來。」 「也可以說我運氣不錯吧。」那人訝異的朝他看來,薛羨魚聳聳肩,「我一進來就 遇到你了啊,你對我很好。」 「你……」那人笑了下,比起剛剛的冷笑真誠多了。他笑起來很好看,春風一般的, 很舒服,「難怪我哥喜歡你。」 「你哥?」他笑的時候有酒窩,雖然只有一邊,但很深,有點可愛。薛羨魚正驚喜 於自己的新發現,聽到這話猛然愣了愣。 「我姓虞。」他說,意有所指的眨了眨眼睛,「我就說到這裡,剩下別問,我不會 回答的。」 「噢。」薛羨魚反應不過來,幾秒之後才又說,「我不知道院長有兩個兒子。」 「因為他不像喜歡哥哥那麼喜歡我,誰叫我不是我哥那種Alpha。」他聳聳肩,一臉 無謂,「而且他覺得我學壞了,信了奇怪的宗教,有辱世家門第,無可救藥。」 「別這樣說。」薛羨魚難得嚴肅。他看得出來對方遠不像他表現的那樣堅強,眼光 也閃爍著,像在壓抑著什麼,叫人看得不忍。 「反正就是這樣。我追求的不是他追求的,我們理念總是不合。」 「但這個世界是存在的,院長不信你嗎?」 「那你信嗎?就算你親身在這裡了,你心中難道沒有懷疑?」 「沒有耶。」薛羨魚回答之前想過了,的確這一切都很怪,好像沒有道理解釋。不 過他真的沒有疑慮,連一點點的疑竇都沒有興起,很普通的就接受了,他現在真的在 神性界的事實。 那人嘆了口氣,「你真的不該在這裡。你太單純了,這樣很不好。」 「你一直這樣說,到底哪裡不好?」薛羨魚追問,但在那之前,有個更基本的問題 卡在他心頭很久了,「我可以怎麼稱呼你啊?」 「隨便,稱呼什麼的沒有必要。離開這裡之後你什麼都不會知曉,我也不會告訴你 我的名字。」 「那我叫你虞先生好了。」雖然有點生疏。薛羨魚暗想。 對方沉默了會兒,「……你可以叫我小虞。我爸有時候會這樣叫,我是小虞,我哥 是大虞。」 「……那院長是老虞嗎?」薛羨魚笑到停不下來。 「有時候他的確是這樣自稱的。」小虞也樂了,跟著一起笑個不停。 「其實,我朋友也叫我小魚耶,好巧。」 「是嗎?那我們最好不要出現在同一個地方,不然都搞不清楚在叫誰。」 「怎麼會,又沒關係。明明就挺好玩的。」 「你真的很怪。」小虞無聲的又笑了幾下,「好了,我們耽擱了太多時間,現在真 的該走了。」 薛羨魚追上他的步伐,「你剛剛說,這裡很危險。」 「……你為什麼非知道不可?」小虞嘆氣,沒有想到薛羨魚這麼多話。 「好奇嘛,莫名其妙就在這裡了,覺得很有趣。」薛羨魚小心翼翼湊上前去,「說 嘛,反正我都會忘記啊。」 小虞想了想也是,「雖然這是另外一個維度,但在這裡發生的事情,仍然會對普世 造成影響。因為這是精神的世界,發生在此地的事情會影響你的神性,進而反應在你 的潛意識中。」 「像是《全面啟動》?一個渺小的念頭,卻引發了連鎖效應?」 「對,念頭可能成為信念,人生後續的選擇都是為了成就他,而最可怕的是:你根 本不會知曉。你會以為那是你自己的想法,但其實有可能不是,是神性界中有人對你 做了什麼──不要小看在神性界發生的肢體接觸,他的影響是深層的,稍不留意就可 能會造成挽回不了的後果。」 「這也是你戴手套的原因嗎?」 「對。雖然我自認我的盾足夠強大到保護自己,但小心為上,對其他人也比較好。」 「盾是什麼?」 「就是盾牌、防禦機制,你不需要知道這個,你不是修道者。」 薛羨魚點點頭,「那你怎麼成為修道者的?」 「我小時候身體不太好,老虞生我的時間不對,先天不足,現代醫學也沒用。老虞 窮途末路,在那個時候剛好巧遇了我師父,他教導我如何冥想、修練,我因此得以進 入神性界,透過自己的力量把身體救了回來。」小虞嗤笑道,「但老虞不信這個,他 寧可堅稱就是奇蹟,甚至歸功於上帝的恩賜,都不信我。」 薛羨魚手指動了動,有股衝動想要擁抱對方。但隨即想起來小虞交待要避免在神性 界肢體接觸,因此硬生生忍住了。 然而還是想說點什麼,一點點安撫慰藉,能表達自己的支持就好。薛羨魚張嘴正要 說話,走在前頭的小虞卻猛然張開了左手,就擋在薛羨魚前面。 兩個人都沒有動作。小虞也不像一開始的時候,意圖把薛羨魚藏起來那樣,只是張 開雙手擋在後者前面,嬌小的身軀巍然不動,看起來單薄卻又可靠。 薛羨魚聽到了滑行的聲音,從遠方蜿蜒而至,而後一個女人探出頭來。她的脖子很 長,延伸的身體並非人型,而是像蛇一樣長長的軀體,卻長出了兩條手臂。 薛羨魚瞠大了雙目,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喔,是你啊。」女人看著小虞,意興闌珊的打了個招呼。 「你好。」小虞回得更冷漠,似乎巴不得對方趕快走。 「你後面的莫非是薛醫生?」女人把目光投到薛羨魚身上時,眼睛明顯一亮。 「是,他不小心跑進來了。」 「不小心,呵呵……」女人的身驅很長,挺直了身幾乎頂到天花板,她居高臨下的 越過小虞看向薛羨魚,「薛醫生,這裡不安好心的人很多,你還是趕快走吧。」 「我們正在找出口。」薛羨魚說,心中奇怪怎麼大家都認得他。 「這樣的話,大概在頂樓的東北角那邊。」女人手指著上方,「不過要小心,那個 醉醺醺的傢伙正在附近徘迴呢,大概是在找獵物。」 「謝謝提醒。」小虞總算熱忱了點,衝著女人的善意點了下頭。 女人擺了擺手,又晃蕩著身體離開了。 「好酷。」薛羨魚呼出了一口氣,總算明白小虞所謂長得跟現實不一樣是何意。 「我們待在這裡太久了。」小虞看起來很懊惱,「那個傢伙又在那裡……」 「我們會出不去嗎?」薛羨魚也跟著憂慮起來。 小虞瞥了他一眼,又轉過首,低低的說,「別擔心,我會保護你的。」 「你真好。」薛羨魚感嘆,跟上小虞快了不少的腳步,「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呢?」 「你可以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嗎?」小虞卻打斷他,「你為什麼不喜歡我哥?」 薛羨魚一愣,「我沒有不喜歡他啊。」 小虞似笑非笑的看了過來,薛羨魚略想多了些,也覺得自己沒什麼說服力,遂再多 加解釋,「我只是不了解他。」 「但你也沒有給自己機會去了解他。」 「我知道。」薛羨魚頓了頓,絞盡腦汁想要表達自己,「我可能……喜歡這種距離 感。人際關係之間,不需要太近卻也不是不熟的那種遠,有點……微妙的界線。一旦 太靠近我就會想躲──因為我覺得有點可怕,超出自己掌控的感覺,還有不確定性。 對方想要到什麼地步,我又能做到什麼地步。我覺得很可怕……對不起,你是不是聽 不懂我在說什麼?」 薛羨魚失笑,他抓了抓頭髮,想要化解這種尷尬,「我其實也搞不大懂,可是就這 樣說出來了……為什麼啊?」 「這就是神性界。」小虞倒能理解,因此說得很平靜,「這裡是最貼近精神的地方, 不只是你的思慮,還有心。俗話說人心隔肚皮,在這裡的話,就是赤裸裸的沒有肚皮 的狀態。所以可以很坦誠;但這也是這裡危險……」 「危險的地方,我知道。」薛羨魚接上他的話,畢竟從見面到現在小虞一直在強調 的都是這一件事,要他切莫大意,並且提高警覺。一個思緒閃過薛羨魚的腦海,他遲 疑的,把問題一個一個字說出口,「對了、你剛剛說,神性界發生的事情,會造成一 個人深遠的影響。」 「嗯。」 薛羨魚的心跳突然加速了,他甚至覺得口乾舌燥,「我有一個朋友,他突然就不說 話了。你覺得……有沒有可能、會不會是因為他也來到這裡,遇到了什麼事?」 「不確定,有可能。」小虞腳步遲滯了一下,因為阻力而回過了頭,是薛羨魚抓住 了他的衣角,「……你很想知道?」 「嗯,如果可以,我必須知道。」薛羨魚咬著下唇,用力點了點頭。 「但你不會記得。」 「但你會、對嗎?我是說……」薛羨魚臉龐一熱,「也許之後,你可以來找我,告 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看來那是一個很重要的朋友。」小虞望著他,眼神平靜無波。 「是,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他們之間的關係很簡單,但牽扯到的過去太多了, 三言兩語說不清楚。然而有一件事情很明白:王圓很重要。「我很擔心他。如果有任 何人傷害過他,我……我不會原諒那個人。」 小虞還在看他,然後他舉起手,勾起薛羨魚握住他一片衣角的指節。他牽著他,推 開樓梯井的門,將人引導到空無一人的樓梯旁。 「我可以幫你看到。」小虞說,「但是,我也可能會冒犯你,這樣沒關係嗎?」 「你要怎麼做?」薛羨魚的眼睛倒是亮了起來。 「我會觸碰你。因為我不認識你朋友,如果要看到他的經歷,你得成為我的媒介。」 小虞謹慎的說,「在你做為媒介的同時,我什麼都會知道──你懂嗎?關於你的一切, 你的心事、你的經歷、你的感情,什麼都無所遁形。這樣也沒有關係嗎?」 「連這種事情都做得到嗎?」薛羨魚嘴巴開開的。 「是啊,可怕吧,修道者。」小虞冷笑了聲。 薛羨魚搖搖頭,「我不怕你。我相信你。」 「你應該怕的。」小虞肩膀垮了下來,「你根本不認識我。」 「那也沒關係吧。我可以從現在開始認識你啊。」薛羨魚說得直率,毫不扭捏造作, 眼神也是同樣的坦然。 小虞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臉有點紅。 然而他沒有再多言,俐落的扯下了手套,將手放到了薛羨魚的臉頰上。 薛羨魚不由自主閉上了眼睛。 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好像是一瞬間,又好像過了很久。薛羨魚下一個意 識到的是香味,濃郁的百合花香,然後是一聲巨響。他張開眼睛,看到小虞跌坐在地, 手摀在胸口上不住的喘氣。 「你怎麼了?你看到了什麼。」薛羨魚慌張的蹲了下來,他探出手,卻遠在碰到對 方之前便猛然被揮開。他無措的傻住了,卻不知道該怎麼辦,小虞臉紅得極不自然, 整個人看起來非常不對。 但是為什麼?他做了什麼? 「我……」小虞的聲音很小,可憐兮兮的從唇縫中擠出;他虛弱的閉上眼睛。 「怎麼了怎麼了?你跟我說啊。」薛羨魚焦急不已,卻有一剎那的失神,「……你 好香喔。」他說完便閉緊了嘴巴,不敢相信場合完全不對的此時此地他為什麼會說出 癡漢般的發言。 而且更不對的是,他為什麼突然間聞得到費洛蒙了?他是Beta啊,對味道應該毫無 所覺才對。 「不要靠近我!」小虞一連退了好幾步,差點摔下樓梯。幸好薛羨魚在千鈞一髮之 際拉住了他。 「別這樣,對不起對不起,讓我幫你……」薛羨魚皺起了眉頭。 因為與突兀的百合花香一般,陳年威士忌的味道不知不覺在空間蔓延了開來。 薛羨魚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視線傾斜──他在往下倒──意識到這件事的同時他撐 住了自己的身體,發軟的雙腿卻支持不了他的重量。他最後還是摔倒了,肩膀撞倒了 地上。他叫了聲,聽在耳裡卻是孱弱嬌氣──薛羨魚狠狠把自己嚇著了,他為什麼會 發出這種聲音? 更劇烈的是他腿間的變化,薛羨魚試圖夾緊雙腿,但他的腳真的一點力氣也沒有, 除了那驚人的生理反應,精神得不可思議。薛羨魚這輩子沒有這麼難堪過,他撇過頭, 想把連埋進地板間,依然不住的喘息急促。 小虞瞪大了眼睛,仰頭看向一片黑暗的樓梯井。他抓著樓梯的扶手,勉強站了起來。 而後他的視線聚焦在趴在地上的薛羨魚身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襲捲了他。 百合驅散了酒臭。薛羨魚突然可以正常呼吸了,四肢也不再軟弱無骨,連慾望都在 消退。他還在調息,倏地被小虞抓了起來,他們扯著彼此的手狂奔;後者的手套已經 戴了回去。 「我怎麼了?」薛羨魚心有餘悸,忍不住後怕。 「有人想要誘導你發情。」 「可是我是Beta。」Beta不會發情,至少沒那麼容易。薛羨魚剛剛經歷的卻像是一 瞬間便被推上情慾的高潮,那種感覺他這一生還沒有過,又陌生又可怕。 「跟那沒關係。該死,原來是這樣,這就是他的目的。」小虞低罵了好多聲髒話, 表情陰騭得可怕,「你會來這裡不是巧合,是有人拉你進來的。如果在神性界有了性 關係,你這一輩子就都完了。」 「什麼?為什麼?」薛羨魚目瞪口呆。 「因為你不喜歡他。」小虞飛快的瞥了他一眼,聲音很低,「他想讓你喜歡他。」 一個狂熱追求者的印象出現在薛羨魚的腦海中。他顫抖嘴唇,發不出任何一個聲音。 「別怕。」小虞又看了他一眼,握著他手腕的手捉得更緊也更堅定,「我不會讓他 傷害你。」 「我會帶你出去,相信我。」小虞再三保證,「他突破不了我的盾的,所以待會我 推你,你就趕快跑,不要回頭,知道嗎?」 「我……」薛羨魚沒有料到異變來得如此之快,急轉直下得讓人措手不及。他覺得 他還有很多沒有說,然而他看著小虞紅通通的臉龐頸後,想說什麼又被打斷。 「你朋友沒有來過神性界,但他的確受過苦,那個創傷……所以他拒絕開口說話。」 小虞語速飛快,深怕來不及交代,「不過如果我是你我不會太擔心,你朋友很聰明, 他知道自己在幹嘛,他……」 「我還會再見到你嗎?」薛羨魚拉大嗓門問。雖然對王圓感到抱歉,可是眼下小虞 的重要性壓倒過一切,他得問清楚。 「……我會再見到你。」 「但我會知道你來見我嗎?」 「這不……」小虞很煩躁,不願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複。薛羨魚自己體會不到就算了, 為什麼要還要一直問呢?他正準備說些激烈一點的、或惡毒一點的來打發對方,手上 一股強大的拉力傳來,他被扯了過去。 小虞腳步踉蹌的摔進薛羨魚懷裡,他仰起頭想要開罵,卻感覺到嘴唇上熱熱的些許 溫度驚掠,但餘溫燙人,本就紅透了的臉頰更是燒得彷彿沸騰。 他看到了薛羨魚含笑的眼睛。 「這樣我就會記得你了吧。」薛羨魚勾起唇角,笑得狡猾又活潑。 「……笨蛋。」這下小虞連眼眶都紅了。 薛羨魚看得心律更是不整,流連的摸了摸他的眼角。 醇厚的酒味再次追了上來。小虞斂了面容,表情嚴肅。他將看不見的盾張開到最大, 牢牢的將薛羨魚護在身後。 「跑吧,別回頭,我擋住他。」 「你會沒事吧。」薛羨魚並不想要丟下小虞一個人,剛剛對方不對勁的印象深植於 心中,他的保護慾爆棚,不由得為對方擔憂。 「會的。」小虞堅毅的挺直了背脊,「我不會輸給他,絕對不會。」 他似乎別有深意,但薛羨魚已經來不及再去深究。通往頂樓的最後一段階梯出現異 影,此時饒是小虞大而無畏的擋在薛羨魚身前,百合花的香氣依舊為酒氣所壓倒。 不待薛羨魚看清楚來者的模樣,小虞大喝一聲衝上前去,與對方展開激烈的攻防。 「跑啊!」小虞將黑影狠狠壓制在牆上,後者發出刺耳的尖叫。 那叫聲之淒厲,薛羨魚想起了《魔戒》中的戒靈,他摀住了耳朵,從小虞為他爭取 到的空隙鑽了過去。他向上狂奔,直到踩到了平台前的最後一階,他腳下一頓,明明 是上樓卻像踩空,心頭也是一滯。 他筋疲力盡的回過頭,身後什麼都沒有,只是潔白的一堵牆,隱隱約約的對話聲從 牆後傳來,夾雜著樓梯下的腳步聲。 他回來了。薛羨魚想,卻想不起來自己從何而來,又要去哪。他站在原地發了好一 會兒的呆,才總算記起他下班了,他要回家。 好像有事情沒有完成。好像有遺憾。可惜的情緒一點一滴的在心底蔓延,薛羨魚毫 無頭緒。他的心跳得很快,彷彿經歷過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件,於是總感覺不大真 實。 他思來想去,踏出醫院,一輛車滑到了他眼前。 車窗降了下來,是虞詠生。 「小魚,送你一程?」他問。 薛羨魚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點了點頭,還露出了笑容。他就這樣坐上了車,一點也不 覺得突兀。真不可思議,明明稍早還想要保持一點距離,現在竟也不介意對方以暱稱 喚他,而他也恨不得跟對方親近些。 「你車上好香。」薛羨魚說。 虞詠生勾起得意的笑容,漾出單邊酒窩,「就知道你喜歡百合。」 他踩下油門,載著得來不易的姻緣駛向前方。 The end. *在所有人都知道目標是懸疑驚悚的狀況要寫懸疑驚悚好難啊,也可能我太執著於 驚悚向的翻轉了XD 其實在題目出來之前,只是想寫個神秘世界的呢(然後題目 出來之後就必須有變態了XD 不過為了突破小魚心防,變態也是辛苦了XD *以防看不懂,一切都是虞詠生的陰謀,院長沒有兩個兒子,威士忌費洛蒙的是小魚 的另一個瘋狂追求者,雖然最後是真的想抓小魚,但基本上只是虞詠生的自導自演 (這個戲精,之後進了家門跟卿卿和圓圓見面就精彩了,有點期待XD *個人覺得百合的味道濃起來很可怕 *謝謝看到這裡的你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23.204.136.126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575563412.A.1EA.html

31 則留言

※ 編輯: nacht236 (123.204.136.126 臺灣), 12/06/2019 00:35:12

Lyuann, 1F
推推!虞先生說的經歷感覺是真的?(但他依然是個變態)

Lyuann, 2F
支持進門後卿卿跟行天大哥痛扁他一頓XD
是,大虞並沒有完全說謊,院長的確覺得他信了奇怪的宗教離經叛道,也想要矯正他, 父子之間也滿緊張的(但他依然是個變態沒錯XD

hohowo, 3F
我喜歡這種套路XD想看更多小魚和小虞
喔喔喔謝謝你喜歡~

harukichu, 4F
謝謝推!

orznail, 5F
小虞你在騙XD 也好想知道薛大哥跟卿卿的故事
超騙的戲很多XD 大哥跟卿卿可以請搜尋《徬徨少年時》(不知道要怎麼提供文號QQ

cccart, 6F
想知道圓圓的故事~
我也想寫喔喔喔,期待下下週的題目出來!

h93097, 7F
喜歡爸爸說的話
謝謝,我也喜歡薛爸爸,是很親民(?)的家長:D

zainlove, 8F
P5 你問我怎麼知"到"魚是快樂的
謝謝挑錯字,已改

lsryu, 9F
原來大虞=小虞,小魚就這樣被拐了啊啊啊,卿卿快揍他(?
可能哪天帶男友回家卿卿會發自內心說WTF XD

wsx321edc, 10F
所以小魚真的被變態設計拐了?!
可以這麼說,畢竟是變態,追求的方式比較無所不用其極一點(其實是犯規了XD

mapleshell, 11F
看完大驚 XDD
喔喔喔喔喔好開心有大驚,謝謝你!

roundstone, 12F
看了後記覺得very驚悚,所以小魚是被大虞拐進去精神

roundstone, 13F
世界的嗎?
謝謝!是的,小魚是被大虞拐進去的,大虞裝小虞是為了讓小魚卸下心防,自己趁虛而入 (但在實際碰到小魚的時候一不小心太興奮了(大概是西索式的興奮,後來小魚主動親他 更是一路狂喜(就變超強),整個計畫通~(對不起解釋好多……

yuff28, 14F
是小魚的故事!!看完還是覺得小虞有點可怕XDDD
哈哈哈這真的是,但他們還是滿合得來的啦,(應該吧,至少他們在神性界相處得不錯

clare990466, 15F
小魚被變態拐走了QQ 居然是大虞裝小虞的計畫通......
對XD 因為在現實世界小魚不給他機會,只好用極端手段拐人了XD

asdwhhk, 16F
哇~小魚變成別人的了!圓圓怎辦?本來以為兩人會一起...
喔喔喔圓圓也會有自己的春天的,但就要看兩週後的題目(望天

noguchizhou, 17F
小魚就這樣被變態拐了QQ 希望室友給變態教訓
應該會是個恐怖平衡XD 要是有天小魚帶大虞回家的話(好期待

sunmoon1000, 18F
所以全部都是演的?哇噢
半真半假,有些個人經歷是真的,但大虞就是他自己,總之就是髒水都往外潑~

ufmw0193, 19F
故事好看。但覺得虞變態!(抖
好開心,謝謝你!

Milktea715, 20F
哇,好變態
有變態就好嘿嘿(? 謝謝

yun0401, 21F
推推推推推!竟然進到精神世界裡,是多變態…… 如果有後

yun0401, 22F
續也好想看~
謝謝推!真的是超級變態呢,我也不知道有沒有後續,有想法的話是一定會寫的!

sueannon, 23F
推!
謝謝推!

judge1226, 24F
有猜到是自導自演XD
喔喔喔竟然猜到了好強!謝謝你
※ 編輯: nacht236 (123.204.136.211 臺灣), 12/08/2019 00:03:22

nikeko0316, 25F
半猜半懷疑小虞就是大虞,大小真的都是同一個虞!!可

nikeko0316, 26F
是他是變態怎麼辦……被變態拐跑感覺圓圓會發怒了

jessica0128, 27F
哇喔…擔心小魚但,不知道怎麼說這對

Heelin, 28F
推!

ootanipretty, 29F
天哪……看完好難以形容……可能是本身很不喜歡這種

ootanipretty, 30F
設計的手段,覺得小魚好可憐……

noorangesibe, 31F
推 天哪虞好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