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孤島 18

18 　　大概是最近菸抽得太兇了，嘴裡一直有濃濃的苦味化不開。 　　手握著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的保特瓶瓶身，潮濕與冰冷直直順著掌心凍至心口，梁學鈞 苦澀一笑，偏過頭看著趙律森搖頭，「我不是來和你談離婚的，森森。」 　　「先分居也可以。」趙律森平平淡淡地回道，平靜無波的眼神沒有刻意迴避梁學鈞的 目光。「等過一陣子輿論風聲過了再辦就好，反正也不差這一點時間。」 　　趙律森的語氣太淡了，淡得梁學鈞覺察不出其中一點違心成分的存在。眼前這人明明 愛他，明明不久前還用自損無數的笨方法把他摘出風口浪尖，現在卻來和他談離婚，他怎 麼可能同意。 　　他怎麼可能捨得把這麼傻又這麼好的趙律森放開。 　　「森森，你聽我說，我沒有要離婚，我是來向你道歉的。」梁學鈞將聲音放得很輕， 「沒有意識到那部作品對你，甚至是對我來說意義這麼重大，擅作主張賣了你的版權，這 點我真的很抱歉。電影已經停拍了，後續相關賠償措施也都在進行中，我會處理好一切事 宜，該是你的都原封不動還給你。你生氣是理所應當的，要我做什麼補償你儘管提，只希 望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好好彌補你。」 　　和從前不太一樣，以前梁學鈞說話時趙律森總像是沒在聽，實際上什麼都聽進去了。 可是這次趙律森明明始終看著他的眼睛，他卻覺得對方一個字也沒在聽。 　　接著果真如他所想，在他停下來後，趙律森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語氣還是很淡，「 說完了嗎？說完的話就請回吧，我只有一句話，那些我都不要了。」 　　「森森……」 　　「隨便你要拍什麼要找誰合作，我都不要了。」說著趙律森站起身，面無表情地低眸 看著梁學鈞的臉。「你回去吧，等確定好時間再聯絡我，到時候直接戶政事務所見。」 　　趙律森的語氣堅決得沒有一絲轉圜餘地，梁學鈞仰頭凝望著他，過了一會兒才深沉地 出了口氣，也跟著緩緩起身。 　　只是他沒有馬上離開，反倒往前跨了一步，拉近自己和趙律森的距離，沉著聲嗓開口 。 　　「森森，我沒有心，我本來以為我沒有心。」梁學鈞忽然拉過趙律森的手腕，讓他的 掌心貼著自己的心口。「這裡原本一片貧瘠，你不知道什麼時候灑的種子，不知道什麼時 候澆的水，生根發芽、開花結果。」 　　「它長出來了，有好一陣子了，你摸摸，是不是跳得很厲害？是因為你才跳得這麼厲 害，森森，你能不能不把它丟了？」 　　手掌下的脈動確實快又強而有力，趙律森有一瞬間的怔然恍惚，但又很快清醒過來， 抽回了手往後退了一步，小腿撞上後頭的沙發，他一面搖頭一面小聲開口：「我不要了， 都不要了。」 　　第一次協談破局，梁學鈞有些狼狽地離開趙律森現在住的那間小公寓。 　　他回到車上，開著車窗點燃一根菸，沒有放進嘴裡，就夾在手指間任其燃燒，襯衫袖 子折了兩折捲在小手臂上，吹進來的冷風混著濃苦的菸味讓他勉強能夠穩定心神。目光稍 抬就能看見趙律森住的那間還亮著燈，他一直一直看著，直到那盞燈被關上了，他才黯然 收回視線。 　　副駕駛座上還擱著趙律森離家時沒帶走的藥袋，梁學鈞原本是想趁著剛才的機會一併 向趙律森問問關於他的睡眠障礙，還有為什麼要發那篇文章，可對方一句離婚打亂了他所 有節奏，讓他一句話也沒能問出口。 　　趙律森的反應強硬地說意外的確有些意外，但卻又在情理之中。以前無知的他在無意 間傷害趙律森多少次，現在趙律森每一句否定和拒絕的話語就反過來化作利刃往他心上重 重刮過。 　　先前幾天梁學鈞還將一切都歸咎在自己的過去，因為從小到大沒有人教過他怎麼去愛 一個人，他所經歷過的愛，都是包裝在各種野心貪婪、背叛癲狂之上，他不知道世界上還 有像趙律森這種藏得很深、卻乾淨純粹的愛。 　　但他怎麼就忘了，趙律森從小生長的環境比他惡劣幾倍不止，理應比他更不懂愛，可 他卻在什麼都不了解的情況下，被這麼樣一個人如此深深愛著。 　　想不起來在哪裡看過一句話：愛是一種本能。 　　梁學鈞曾經對此多嗤之以鼻，對比現在就有多打臉。他對趙律森本能的縱容佔有、服 軟示弱，無一不應驗了這句話。 　　發動車子離開前，梁學鈞又側頭往外看了一眼。這間公寓的來歷稍微查一下就知道了 ，就剛才進門的那一小段時間梁學鈞大略環視過那裡的環境，狹窄貧瘠，又殘留著趙律森 童年的陰影，如果可以，他是真的很想立刻就將趙律森帶離那裡。 　　現在他卻已經失了立場。 　　送走不請自來的梁學鈞後，趙律森停在玄關處發了很久很久的愣。 　　他心知自己剛剛聽著梁學鈞那一番話後確實產生了一瞬間的動搖，不過就僅短短一瞬 ，過後很快就冷靜下來了。小時候懵懂無知地摔了一次跤，長大後不管不顧地又在同一個 地方摔得更重，光是爬起來就已經足夠狼狽了，趙律森怎麼可能還願意再摔第三次。 　　嘆息聲很輕，一下就消散在冰冷寂靜的空氣之中，趙律森返身離開玄關，拿起客廳桌 上梁學鈞方才碰過的那瓶水，沒有猶豫地走進廚房倒空扔掉。 　　他是真的都不要了，那些本來就不屬於他的，他通通都不要了。 　　趙律森的房間在屋子最底的右手邊，要走過去無可避免地都會經過另一間門從始至終 都緊閉著的房間，那是宋美蓮生前住的房間，也是她自己結束生命的地方。 　　趙律森對這間房一直都有種本能的抗拒與排斥，上次清潔人員過來打掃，正要打開這 扇房門時也被他出聲阻止了，可他現在卻直直站在門前盯著那扇老舊的門板若有所思。 　　他想起很小的時候，宋美蓮精神狀況還沒那麼糟的時候曾經和他說過，將來要是遇到 了喜歡的人，可得好好待他，如果有朝一日步入婚姻了，也千萬別把婚姻當兒戲。 　　「可惜這場婚姻卻連兒戲都不如，真悲哀啊。」趙律森伸出手，貼上木漆斑駁的門面 低聲嘆息。 　　這一陣子明埕梁總婚內出軌、趙家私生子相關的輿論風向轉了又轉，要說完全沒有任 何影響是不可能的，但到底不是什麼明星紅人，熱度維持了幾天後漸漸就散了。 　　於外是如此，可對內就沒有這麼簡單好蒙混過去。 　　一般基層員工自然是不敢明目張膽地對著自家老闆指指點點，只是終究難敵一些不斷 投射而來的異樣眼光，梁學鈞對此並沒有說些什麼，或者說他根本不在乎別人怎麼看自己 ，一心只繫在依舊對他不理不睬的趙律森身上。 　　而期間早已退休卸任的梁父來過公司一趟，在梁學鈞的辦公室待了整整一個下午，不 許任何人包括Roy進來打擾，梁父離開以後梁學鈞的心情明顯可見地變得有些糟，更沒有 人敢在這種時候打擾他。 　　送走自家父親後，梁學鈞仰頭靠著辦公椅背沉思著。 　　梁父並不是來指謫他鬧出這樣一件有損家風形象的醜聞的，而是漠然地告訴他，既然 事情已經發展成這樣的地步了，不如趕緊和趙家小兒子把婚離一離，反正兩家之間該撈的 好處也都撈得差不多了，沒有必要再繼續拖下去。 　　隨後梁父又說，他有個朋友的二女兒，年近四十還單身未婚，梁學鈞聽到這裡就笑了 ，冷冷地勾著唇角打斷他：「我的婚姻是讓你拿來作買賣交易的籌碼嗎？」 　　梁父自有他一套道理，梁學鈞卻沒打算細聽，兩人爭執了一個下午，誰也不願意向誰 妥協。最終梁父甚至撂下狠話，要梁學鈞別以為明埕真的是自己的了，只要他想，隨時都 能把他現在所擁有的權力地位全收回來。 　　梁學鈞依然冷笑著，毫無顧忌地和年邁的父親說儘管試試。 　　他並不怕有朝一日梁父真的把公司收回去，管理明埕這麼些年，他不可能一點心腹都 沒有培養，梁父屆時要收也不可能真如口頭所講這麼輕易。況且即便真的收回了，依梁學 鈞久經商場這麼多年，也不可能真落得太過狼狽的下場。 　　梁學鈞唯一擔心的，是自己還沒哄回趙律森，對方又從哪聽到些什麼子虛烏有的風聲 ，進而讓他們之間的隔閡越來越深。 　　抬起的手蓋在眼上，梁學鈞沉重地出了口氣，眼下和趙律森僵硬的關係實在讓他有些 無所適從。說來真諷刺啊，縱橫情場多年一朝踢到鐵板，梁學鈞這輩子可從來沒這麼難堪 過。 　　薄唇半張開著，唇角勾起有些自嘲的弧度，腦海裡不斷閃現過的都是趙律森的臉，或 是淡漠或是淺笑，或是低頭紅著耳根，又或是脹紅著一張臉皺著眉罵他老混蛋的模樣。 　　他沒想過自己能把趙律森的每一幀表情都記得這麼清晰，曾經他並不在意的那些，在 他無所察覺的時候就已經一刀一刀刻在了自己的心上，讓他忘也忘不了。 　　「……趙律森，你說我到底應該怎麼辦才好。」梁學鈞低啞著嗓子自言自語，尾音很 快散了開來，徒留一室空寂。 - 星期四出國可能又要消失一下下><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01.9.132.204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570545407.A.2C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