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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創] 一色湖、貳參
瓊淵樓兩位醫修長老常駐的山林小屋前浮現一道金圈,越齊明、李修、姜懷瑜
從金圈冒出來,越齊明對這兒陌生得很,心想師兄應該是想逃回瓊淵樓,於是看到
小屋也沒多想就上前敲門求救:「救命啊,來人救命啊!」
李修害怕地上那渾身燒傷的傢伙,怯怕得緊跟在越齊明身旁,他回頭仰望,遠
方天空炸開五顏六色的火光,像放煙花似的,不禁感覺驚奇。屋裡遲遲無人回應,
當越齊明想開門進屋時卻被無形障壁彈得往後踉蹌,後方樹林傳出古怪非人的聲音
說:「長老們不在,你們是何人?怎能到這兒來?」
幾隻烏鴉飛落到草地上走動,還仰頭打量他們幾個,越齊明回頭看牠們口吐人
言說:「原來是那位客人啊,借了仙鶴的客人。」
「小賀呢?」
「該不會是吃掉了?」
越齊明連忙反駁:「沒吃,我把牠收到兜裡,牠被打傷了。」
一隻烏鴉接近燒傷的人,歪著腦袋問:「這誰啊?」
「燒得黑黑的。」
「啊!」另一隻烏鴉驚呼:「這是姜師兄!」
「姜師兄?怎麼可能?」一群烏鴉變得躁動。
「嗚嗚,姜師兄變成烤魚啦──」烏鴉們亂成一團,邊跳邊喊。
越齊明心煩意亂得不得了,吼道:「都別吵了,勞煩你們通知長老或誰都行,
快來救人,除了姜懷瑜,我師兄跟斷均衡可能都有難!」
烏鴉們說:「外敵來襲,長老們跟靈竹真人去應付,大千大師去千星凼陪樓主
啦。我們可以幫你去找于長老,有什麼好處?」
越齊明心想這些大概是替長老們看家的低階精怪,牠們這種時候還想趁火打劫
讓他相當惱火,他化身猛虎吼道:「好處沒有,去不去?若誤了事鑄下大錯,我必
向你們追究!」
烏鴉們也不想把事鬧大,這就被唬住了,不情不願飛上天說:「好啦、好啦、
好啦,幫你去說,臭老虎。」
「啊啊、臭老虎。」「啊、啊笨老虎。」「討厭的虎精。」「臭貓!」
越齊明垮下臉瞪著牠們飛遠的身影,總覺得不太可靠,他趕緊摸索身上剩下的
丹藥,雖然僅有一些普通的療傷丹藥,但姜懷瑜也吃不下,他又找出外敷的用藥,
這才想起要先找水給人清洗傷口。
李修也沒閒著,他早早就看到小屋附近的小噴泉,拿一旁木桶從噴泉取水來,
然後擱下水桶後跑開站遠。越齊明問他說:「你怕我們?離這麼遠做什麼?」
李修答:「我是災星啊。」他低頭說:「是因為我,方才兩位哥哥才沒能一起
逃過來……」
「別瞎說,天底下沒有什麼災星不災星。」越齊明沒空先去安撫孩子,只叮囑
他別離太遠、別亂跑,山裡精怪多,接著就著手給姜懷瑜清傷口,至於自己身上的
傷相較之下就算不得什麼了。李修看越齊明果真不在意,也鼓起勇氣湊過來幫忙。
越齊明逼自己別多想,師兄那麼機靈的人肯定能想到辦法應付,再說不還有段
鈞和在?他專心給姜懷瑜清理傷處,姜懷瑜氣息微弱,有幾次忽然渾身抽搐,也許
是太痛苦又虛弱,想醒也醒不來,就剩口氣吊著。
許是威脅烏鴉們起了作用,烏鴉把姜懷瑜傷勢描述得極慘,越篁就讓道侶先趕回
來救人。一盞茶的時間于鳳祺就飛到小屋,屋前一個壯漢邊哭邊給姜懷瑜處理傷口,
旁邊站著一個不知所措的男童幫忙拿藥擦。
「先跟我進屋吧。」于鳳祺出聲喊他們,又施法讓靈泉水包裹住姜懷瑜全身將
人移進屋裡,接著一連掐幾道咒訣把人變成貓狗般大小,讓那團水球懸在半空。他
轉頭問越齊明說:「他被精純的靈氣所化的火術所傷,不過幸好他自己護住心脈,
真火沒燒得太深,元神完好,但一時半會兒還是無法清醒的。這是在萬絮山被韶英
傷的?」
越齊明點頭,把韶英、桃花觀女修追殺他們的事簡略交代一遍,他抹著臉淚合
掌拜求:「求長老救救我掌門師兄跟阿甯,傳送陣開啟時他們沒能進來,師兄被拖
出去,阿甯也跳出去救他。」
于鳳祺有點為難,他說:「所有門派都只有自己人能開啟傳送陣回自家地盤,
我是能到附近再趕往萬絮山,可我打不過韶英。」他低頭搓下巴喃喃自語:「況且
樓主還沒辦法再化個分身出來,現在又來了不少趁火打劫的修煉者,越篁在前線應
付,我還得趕緊救治同門,靈竹真人帶弟子和程姑娘去替我們找救兵,還能應付萬
絮山的人……」只怕一時搬不到救兵啊。
越齊明聽他把人選幾乎都列了一遍,每個人都有要務脫不開身,急得又要哭出
來,于鳳祺苦著臉想安慰他也不知該講什麼,只好跟他說:「鈞和他雖然入了魔,
應該能擋韶英一會兒?我……要不我還是去一趟萬絮──」
話未說完,所有人都因周圍驟變的寒氣而靜下,虛掩的門外有人,于鳳祺隔空
把門揮開,驚見段鈞和就在外頭,而且懷裡抱著的不就是原掌門?
越齊明激動喊了聲掌門師兄卻不敢貿然上前。段鈞和看似沒什麼改變,雙眸的
紫已深濃得發黑,渾身釋出無形威壓,冷峻得令人發怵。所有人都被段鈞和凍住似
的僵在原地不敢妄動。
段甯抱著原崇豫站在門外,略略垂首望著懷裡人說:「求長老救他。」
于鳳祺回過神來疾走上前察看,這一看臉色更加為難,任誰來看都知道原掌門
已經氣絕身亡,但他看段鈞和異常平靜的模樣實在講不出口,生怕刺激對方的話又
要引起什麼難以收拾的騷亂。
越齊明也來到于長老一旁看向掌門師兄,指著人問長老說:「他這是?」
原崇豫身上淺色衣衫除了沾染了塵土、草屑之外,已經被血染得看不出原來顏
色。越齊明以為還有救,問段甯說:「我師兄他怎麼了?受了重傷?長老你快救他
啊。」
于鳳祺斜睞一眼越齊明搖了搖頭,面有難色,越齊明當即反應過來,粗聲吼道:
「掌門師兄!斷均衡,你、我師兄他這是……死啦?」
段甯沒應聲,一雙眼凝望著懷中人,對旁人質疑恍若未聞。越齊明氣憤大叫:
「你還我師兄來!」
越齊明氣壞了想搶人,段甯卻往後飄開,後者終於抬頭望著屋裡人說:「崇豫
說他要回一色湖。你們既然什麼都做不了,就別攔著我們。」
「慢著!」越齊明喊住他說:「我也一起去。」
段甯睞越齊明一眼並沒回應,接著在他面前浮現一圈繁麗漂亮的圓陣,他抱著
原崇豫邁入陣中。越齊明回頭問李修:「我要回雪雁峰,你想一起走麼?」
李修二話不說撲過去,跟越齊明一同進到那傳送陣中,半晌陣法才消失不見。
于鳳祺訝異喃喃:「鈞和他、拜過天水門的祖師爺了?」他沒想到段鈞和已經
能憑空煉出陣術,望著他們消失的方向發了會兒愣才搖頭嘆息:「唉。不知該怎麼
跟樓主交代,兩個徒弟都讓人操心。方才也忘了問韶英如何。罷了,之後自然會知
曉。」他轉身回屋,先救姜懷瑜要緊。
* * *
天水門師兄弟倆再次重返一色湖畔,這裡的天空依舊湛藍,風還是暖煦舒服,
花木青草一樣那麼清香可愛,然而物是人非。
段甯抱著人往耦梅居走,越齊明追在後頭喊他說:「斷均衡,喂,阿甯!你不
是要把我師兄葬在湖畔?去哪兒?」
段甯並沒回應身後一大一小,他將原崇豫抱回從前他倆住的院裡,當越齊明他
們不存在似的對原崇豫說:「回來了。進屋吧。」
屋裡有袪塵術,所以無論經過多久都沒有落塵。回寢室後,床上還擺著原崇豫
給他縫製的大黑熊布偶,黑熊坐在角落,脖子上圍著一條藍布巾,好像一直都在等
他們回來。
段甯說:「我們回家了。」說完無人回應,他本想將人放到床上,可原崇豫身
上實在太髒,於是他先將人擱到外面近窗的一張矮榻上再去取水清理。
他動作溫柔輕巧的解開原崇豫的衣衫,這事他總以為會發生在某個情意正濃的
時刻,怎麼也沒料到是如今這種景況。替人褪去衣物後,他發現原崇豫身上有許多
不知怎麼來的傷痕。有瘀痕,有擦傷,就連雙手掌心也有新舊交錯的痂,還有應該
是為了畫陣咬破的手指。
他想恨姜懷瑜劫走原崇豫,也想恨韶英對幾乎沒什麼修為的原崇豫下殺手,但
最恨自己來得太遲,恨自己不夠強大,恨當初他為何不乾脆遂了私心將人藏到誰也
找不著的地方。
他仔細給原崇豫擦身,連指甲縫也去找了細絨的毛刷清理,那是從前原崇豫給
他刷手指用的,如今卻反過來了。他又換了一盆水,跪在榻邊細細刷洗對方身上的
髒污,神情專注低喃:「本來還是想只帶你回來就好,可是你和阿齊感情那麼好,
不順便帶上他,你會生氣吧。崇豫,你先睡吧,這裡很安全,沒拜過祖師爺的人進
不來天水門的護陣,還好你帶我拜過一回。我們回一色湖了,等你醒來再跟我說說
還想做什麼,嗯?」
原崇豫身上的髒污被仔細擦拭乾淨,但胸口的血窟窿觸目驚心,段甯盯著它半
晌說:「這樣不行。藥,對了,藥。」段甯倏地起身摸索身上,摸到儲物囊裡有以
前原崇豫給他的許多小東西,還有一顆靈犀珠,除此之外有顆救命丹藥,那是原崇
豫不知煉壞多少個藥爐才成功的。
「來,吃了吧。」段甯想餵他吃藥,又想到他現在吞不下這藥,於是將藥磨成
粉,飲一口水哺到他口中。
原崇豫被抱起來靠在段甯身上,餵下的藥水有一些漏了出來,不過多數還是順
利餵進去了。段甯愣愣看他一會兒才又想起了什麼,跑去翻衣箱找出乾淨衣裳,喃
喃道:「給你換件衣服。」
段甯給原崇豫換了套淡雅的杏色衣裳,他將人抱到床上輕輕放下,坐在床邊守
著,良久後他問:「疼不疼?」
室裡一片死寂,段甯自問自答說:「肯定是疼得要命吧。」
越齊明找到原崇豫的寢室來,可是段甯早已設下禁制,他只能在院子裡走動,
無法進到室裡關切他們的情況。他在院子裡喊:「阿甯,我師兄呢?你在裡面幹嘛?」
越齊明喊半天都沒被回應,實在洩氣,他坐到樹欄旁歇腳,李修乖順站著等,
然後兩人都聽見五臟廟響亮的鳴鼓聲。越齊明忽然想到李修這孩子什麼東西都沒吃
還跟著他一路跑,突然愧疚又可憐的望向孩子說:「餓得厲害了吧?叔先給你做點
東西吃,晚點再拿些養元丹啊。過來吧。」
李修點頭跟上去,他問:「那兩個哥哥要不要緊?」
越齊明長嘆一聲撓頭說:「不曉得。先顧好自己吧,吃飽睡飽才有力氣管其他
的事,要是掌門師兄還在肯定也會這樣講的。」他朝李修勉強擠出一抹笑,卻笑得
像在哭。
是夜,段甯拿林躅塵的酒箋貼在水壺上,取了些酒來喝,飲至微醺就躺到原崇
豫身旁,掌心輕輕撫上他胸口,原以為自己無法成眠,卻不知怎的就睡著了。
段甯夢見自己前生的事,那時的他也生得和今生差不多高大,卻因初生靈識而
單純得很,每天都跟在銀幽身後跑。銀幽教導他許多事,都是凡人該怎麼生活的事,
念書給他聽,還為他親手下廚,可是銀幽太久不食人間煙火,時常把廚房搞得亂七
八糟,當時的他也只覺得看這人為了自己手忙腳亂十分有趣。
不過那時的他就不怎麼喜歡朝華,朝華在銀幽面前總是和善溫婉,但私下跟他
相處時就算微笑,那眼裡也沒有笑意,態度很疏離。有一日銀幽趁他還在睡就提前
出去忙,他一醒來就到處找銀幽,最後只好去問朝華關於銀幽的去處。
朝華坐在院裡飲用靈茶,看也不看他回說:「哥哥自然是去忙了,總不能一天
到晚帶著一個孩子啊。如今的你不是那把神兵利器,派不上用場,老是跟著哥哥只
怕會扯後腿。你乖些吧?」
朝華語調溫和,可是話中帶刺,當初的他儘管單純,卻並不遲鈍。他知道朝華
不喜歡他,或者說,朝華不喜歡所有親近銀幽的傢伙。
之後銀幽帶著他搬去別處,理由是朝華畢竟是女仙,不適合跟其他男子同居一
處。朝華試圖勸說銀幽留下,她說:「哥哥助乾坤戟化人已經仁至義盡,還要為他
做到什麼地步?要像對待妖魔那樣麼?哥哥說想讓妖魔精怪到適合他們的地方去,
說人間太多欲望誘惑才令他們走偏,所以為他們開闢異界,哥哥也該為自己著想啊。
哥哥心中連自己也沒有,那還有我麼?」
銀幽望著朝華微微一笑,他說:「你很有修煉的天賦,也有仙緣,自幼你就說
你想成仙,我不是一路這麼看著你的麼?至於我,我現在就想好好帶著鈞和,他也
很單純,容易被帶偏,所以還得給他尋個清幽的環境,但又能去熱鬧的地方,免得
他無聊。」
「鈞和,走啦。」銀幽牽著鈞和的手走遠,鈞和察覺到一絲冷意,不禁回頭看,
朝華臉上沒什麼表情目送他們,但她眼底情緒陰沉得讓他不舒服。
夢境暗了下來,段甯覺得有人很溫柔的拉著他的手,他們站在很像海岸的地方,
但那並非海,而是從前的一色湖,湖邊開滿藍色的花。牽他手的人是銀幽,銀幽轉
頭對他微笑,說:「我從沒把你當孩子看待,他們都說你是孩子,也許是單純了些
吧,不過一直把你當孩子的話,你會長不大啊。」
「我不是孩子,我跟你一直都在一起,天南地北的跑,什麼都不怕,我可以幫
你打退所有敵人,幫你清除任何障礙,我很厲害,很強,你喜歡我吧?」
銀幽發出輕笑,點頭說:「嗯,很喜歡。所以不想用你殺生,而是開創新的局
面。那些靈氣支柱都是暫時穩固這天地陣法的釘子,等有朝一日這世間不再需要了,
就該將它們化解掉,積累千餘年力量的陣法成熟之後,會使所有妖魔轉生到他們適
合的地方。如果妖魔再來,也只會投胎成人,有個新的開始。」
「銀幽是為大家創造新的道,對麼?」
「倒沒這麼自以為是,這只是我自己的道。還是希望能成吧。要是那天分開了,
也會再更好的世間相逢吧?」
「一定會的。」
「那時候,要是沒看見我,你可以再回來一色湖走一走,說不定……」
朔風驟起,琉璃藍的花海被吹出一道道波浪,銀幽的聲音也聽不清楚了。
* * *
兩日過後,越齊明已經帶李修住進耦梅居,每次飯後他們都會去原崇豫的院裡
看一看,不過屋裡的人始終沒再出現。
李修知道屋裡兩人是越齊明重要的人,也不禁有些擔心,他問:「越叔,他們
在裡面不吃東西不要緊麼?」
越齊明摸他頭說:「別擔心,阿甯他辟穀,不吃不喝不會有事。至於我師兄,
唉,現在也不需要吃喝了。」他擔心的是師兄屍體會腐爛,又猜想段鈞和說不定會
用什麼法子維持師兄的遺體?
「你的掌門師兄不是走了?」李修小心翼翼說:「都過去兩天,不要緊麼?」
「我就是擔心這個啊。人走了,也該入土為安。爛在房裡總是不好,要不然他
也可以把我師兄帶去十年如一日庫裡,死物在那裡是不會爛的。」越齊明講到這兒
就往屋裡喊,讓段鈞和把屍體帶去那兒,可是屋裡毫無動靜,他們兩個毫無辦法,
只得先過好自個兒的日子。
越齊明帶李修去整理菜園,他跟李修講:「本來想讓你認識一個叫程真的姐姐,
她以前也被當成災星,不過那是她以前遇到的人和環境不好,不是她的錯。掌門師
兄說,人生本來就有起落,不要把任何不如意的事都怪到同一個人身上,不管是別
人或自己。起起伏伏本就是自然的,無常是為了維持世間平衡,這個你懂麼?」
李修幫忙把土鏟鬆,這話他聽得似懂非懂,遲疑了會兒才點頭回應:「多少懂
一些。就跟人有時會做好事,有時會做壞事,不可能一輩子都不犯錯,這也是無常
是吧?」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啦。」越齊明對他笑了笑。
李修忙著手裡的事,想了會兒說:「那我,也不恨我阿姨了。」
「喔?」
「畢竟是她,我才能活這麼久。雖然後來她對我也不好,但她也對我好過。」
李修抬眼望著越齊明,問:「我真的能一直跟著越叔麼?」
「當然。我救了你,就該負責到底。總不好把你這麼小的孩子往外亂送吧?外
面世道多險惡啊。」
「險不過人心啊。」李修無心回了這麼一句,聽得越齊明心疼得要死,這麼小
的孩子要吃多少苦才講得出這種話來?
段甯這一睡就足足睡了兩天,醒來後聽見越齊明他們在屋外喊,但他並沒有聽
進去,只是轉身凝視原崇豫的側顏。片刻後他坐起來望著人,摸上原崇豫那張臉,
本來死白的臉色如今好像稍微恢復一點血色,他懷疑自己是真的瘋了,還是產生了
錯覺。
他清楚自己入了魔,但並不傻,也還算清醒,所以對這種變化不是很明白,他
心想這難道是那丹藥的功效?還是真的應了原崇豫生前那番戲言?他又去摸原崇豫
的胸口,隔著單薄衣料撫摸了下,本該有個窟窿的地方似乎很平坦。
「崇豫,你活過來了?」段甯話音很輕,像是怕擾醒人,他小心翼翼揭開原崇
豫的衣衫,看到本該有傷口的地方已經復原,連痂都沒有,而且皮膚和活人一樣有
彈性。他再檢視其他地方的傷勢,就連掌心的擦傷也都消失不見。
可是段甯不敢太開心,他怕這是一場夢。他輕聲在原崇豫耳旁喚了幾聲都盼不
到回應,又擔心自己錯估情勢而延誤了原崇豫的生機,於是在這天傍晚他解除了禁
制,抱著原崇豫到院裡見越齊明。
越齊明帶李修過來的時候被他們嚇一大跳,顯然沒想到他們肯這麼快出現。越
齊明關心道:「阿甯,你沒事吧?掌門師兄他、他還是一樣?你要帶他去十年如一
日庫了?」
段甯看了看他們一大一小都投來關心的眼神,他很想回以微笑說不要緊,可是
如今他實在無力回應,只是木著一張臉講:「崇豫他沒死,可能有救,我要帶他去
找越長老他們。會再回來,你們要在這兒等,還是一起走?」
越齊明詫異,上前兩步仔細瞧著段甯懷裡人,果真一點屍斑或死相都沒浮現,
他信了段甯的話,催促道:「那趕緊吧、趕緊去請教長老。不過我們怎麼去?這麼
遠。」
「怎麼回來的就怎麼去。」段甯說完就往一旁望,虛空處浮現一輪光圈。饒是
越齊明這種境界不高的修煉者都曉得想在半空煉出一道陣有多不容易,只不過此時
沒空驚訝佩服,一伙人又跑回瓊淵樓那兒找長老們。
于鳳祺和越篁為了救治姜懷瑜,在屋外另闢一座池塘引來附近靈泉,再佈下兩
重陣法讓姜懷瑜修養。附近成精的烏鴉們沒事就過來圍著姜懷瑜閒嗑牙,因此段甯
他們來訪時就看那屋外多出一座池塘,池中漂著一個貓狗般大小的人魚,人魚被矇
矓藍光罩著看不清模樣,旁邊樹上站了許多烏鴉聒噪說話。
一隻烏鴉說:「長老把烤魚救活養在池塘裡了。」
「這隻魚整天睡覺。」
「你們不要魚啊魚的說,當心姜師兄醒來揍你們。」
「姜師兄現在揍不了哇,哈哈哈。」
「你們不能這麼說姜師兄!」
「為什麼?」
「他那麼俊。」
「花癡。」「花癡嘎。」「花癡嘎嘎。」
段甯一來就無視那池塘和烏鴉們,直往長老小屋走,越齊明跟李修實在很難不
去注意那些嘈雜聲,兩人心中都在想:「瓊淵樓是不是什麼精怪都收啊?」
那頭的段甯還沒走近小屋,于鳳祺就開門等著,一見他們就說:「都進來吧。」
小屋裡,越篁在忙著挑揀新摘來的藥草,一旁有三張小床躺著體型縮小的山豬、
蟒蛇和黑馬。于鳳祺主動解釋說:「他們幾個都是前陣子被外人打傷的弟子,傷得
較重被留下來醫治。不只他們,後面中庭跟小院裡也有。樊樓主的力量耗弱不少,
所以護陣的作用大不如前,昨天才和越篁去巡了一遍,再多設下防護陣法。」
越篁安慰道:「不必擔心,林躅塵捎信來說聯絡上幾個大門派,他們都願意幫
忙,出人借法寶。我說人就不必了,讓他們把自己所轄境內一些走偏的傢伙管束一
下。不過終究是烏合之眾,威脅不大。」
「那真是太好了。」越齊明附和了句,看向段甯。于鳳祺走近看了眼原崇豫的
樣子,訝異提問:「你們對他做了什麼?這模樣還像活著似的。」
話才講完卻見原崇豫的臉色有些不對,唇色發白,一副將死之相,越齊明驚呼
一聲說:「真怪,怎麼來了這裡就、就不行啦?」
段甯臉色驟變,喃喃低語:「不能來這兒,他說過要回一色湖的,我錯了。還
是請長老隨我來吧。」他的話平和卻不容拒絕,不過于鳳祺跟越篁也沒有拒絕的意
思,雙雙答應。
段甯重施術法將一伙人都傳回一色湖,這回直接落在耦梅居外,越篁環視一周
欣賞景色說:「這兒就是一色湖?」
于鳳祺喊他說:「沒空賞景了。跟上。」他拉著越篁追上段鈞和,心裡擔心要
是原掌門出了什麼意外,不曉得段鈞和要變成什麼棘手的樣子。
雪雁峰這會兒天色已經暗下來,除了走廊照明的瑩石之外,屋裡只點了兩盞燈,
段甯又施法把室內照得更亮,讓長老們能瞧清原崇豫的情況。一時間大家都圍在床
邊觀察原掌門,李修好奇的瞅了眼床角落的熊布偶,還以為是掌門童心未泯,又或
者是拿那隻布偶當傀儡?
越篁執起原崇豫的腕探了探脈,表情有些古怪,又像是發現了什麼,他讓開來
叫于鳳祺說:「你來看。」
于鳳祺也握著原掌門的手好一會兒,蹙眉歪頭,轉著眼珠說不出話來。越齊明
急得不行,追問:「二位長老,我師兄他到底怎樣?能不能活過來?」
段甯這時補充說:「我讓他吃了一顆天水門的歸元寧神丹。」
越篁思忖道:「按理說給死人吃這個藥沒作用,白白浪費好東西。不過方才你
們一到瓊淵樓不久,他就又開始衰敗,回到這兒才又慢慢恢復生機,可能是這地方
有什麼玄機,再加上那個藥的作用互相影響。」
越齊明靈光一現告訴他們說:「該不會是天水門的法寶,豔春?」
越篁神情一亮,點頭道:「極有可能是這緣故。這法寶很多人聽過,說是秘藏
在天水門之中,只是從來沒有人找到過。也許冥冥之中有什麼因緣在牽引吧。」
越齊明開心說:「那我師兄是不是有救啦?」
于鳳祺跟越篁互看一眼都露出苦笑。段甯這時才問他們說:「不能高興得太早,
是麼?」
越篁嘆氣,應道:「是。活不活是一回事,活了是不是同一個人又是另一回事。」
于鳳祺解釋:「就像當初鈞和受重創,不也癡傻了好一陣子?即使能活,會變
得如何還很難說。不過總是個機會,在他醒來之前要保護好他免受外靈侵擾。」
越篁接著補話道:「多久能醒來也是未知啊。」
他們兩人一搭一唱,聽得越齊明一張笑臉又垮下來,段甯則始終都沉默寡言,
彷彿所有情緒都被抽空似的。
李修這時小聲問:「那我是不是該離這院子遠遠的啊?」
于鳳祺見到那孩子,不覺放輕語調問他說:「為什麼這樣講?」
小孩兒低頭揪著袖擺,縮在越齊明腳邊說:「因為我、我是不祥之人。」
越齊明拍李修後背說:「傻孩子,這裡沒有人這麼認為。不信你問阿甯!」
李修抬頭看著那個俊雅男子,明明生得比他想像的仙人還好看,可他就是無由
的怯怕,他被盯得有些退縮,卻聽那人用溫和嗓音說:「你只是個普通孩子,世上
沒有真正的災星。」登時有點想哭,他抿嘴點點頭,繼續倚在越叔身旁,越叔親切
捏了捏他單薄的肩膀以示安慰。
段甯回頭望著原崇豫輕喃:「你一直都是這麼說的。身為人也好,修煉者也罷,
都不是為了迷信這種東西而活著。」
以防萬一,越篁他們留了好些藥給他們,越齊明也將師兄抄的歸元寧神丹藥譜
當回禮。為免段鈞和再耗真元再開啟傳陣,越篁牽于鳳祺跟他們說:「我們自己走
就成了,不必相送。這裡是沒拜過祖師爺的進不來,其他門派也多半如此,但走的
話就沒這麼費事兒了。希望原掌門早日康復,諸位,後會有期。」
見過原掌門好轉的樣子,于鳳祺也稍稍鬆了口氣,他說:「鈞和,要是原掌門
好起來,你還帶他回來麼?回來看一看也好。」
段甯對上他們倆的目光,沒有答應也沒拒絕,那兩人走得也乾脆,畢竟瓊淵樓
還有一堆事務等著,無法在外耽擱太久。
段甯護原崇豫護得緊,連房門都沒踏出來,只在門裡目送,等走廊上越齊明轉
身時,段甯跟他說:「你帶孩子回去歇下吧,天黑了。我會守著他,若他醒了會再
找你過來。」
「啊?可是、呃這……」房門當著越齊明的面闔上,他摸摸鼻子苦笑,對李修
說:「走吧,你餓不餓?叔再弄點東西給你吃?」
李修一臉猶豫,心裡仍有許多顧慮,越齊明瞧出他一堆心事就拍他肩微笑道:
「有什麼好見外的?往後都是一家人了。對了,找個好日子也帶你去拜天水門的祖
師爺好不好?」
這話哄得李修一臉歡喜,連連點頭,稍微鼓起勇氣跟這個大人撒嬌:「越叔,
我還真有點餓。」
「那我烙些餅給你吃。」
段甯坐在原崇豫的床邊,聽那叔姪相稱的兩人走遠,他面上仍是無悲無喜,又
拿掛了酒箋的一只壺默默飲酒,落在原崇豫身上的目光不曾挪開。他知道自己這副
陰陽怪氣的德性任誰見了都會敬而遠之,可他自身也無能為力,經歷這些事之後他
變得極為膽怯,不甘心就此絕望,也不敢開懷高興,是原崇豫讓他患得患失。
「怎樣都好,你會回來吧?」段甯的指腹輕撫過原崇豫眼尾那片胎記,輕聲喃
喃:「不管你前生是誰,也不管我前生是什麼,我只要你跟我還像從前那樣,你可
以胡說八道、亂開玩笑,像那樣在我面前開懷大笑。如果你不醒來……我也會一直
這麼守著你,直到我消失為止。可是,這麼一來我也不會讓任何人再接近你,這樣
就不會再害你受傷,你的世界會永遠只剩下我,懂麼?」
段甯望著他,語氣淡柔:「要是你怕無聊,就醒來吧。不管怎樣,我都在這兒
陪你。」
段甯守在原崇豫身旁時,最常做的事就是整理酒箋,然後從中挑出一種酒來喝。
儘管他入了魔也不曾酗酒,只是酒量很好的他一天飲酒的量也不小,挑的還都是林
躅塵精心所釀的好酒,因此林躅塵間接成了此事的受害者。
不過好在事情終於在第七日出現轉機,段甯分出一縷神識留意原崇豫的動靜,
某日天光漸亮的時刻,原崇豫忽然恢復吐息,輕蹙眉心發出低吟。
段甯愣了下,當即湊上前輕喚:「崇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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