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孤島 10

10 　　梁學鈞拉著趙律森走了一路，毫不在乎沿途投射過來的目光。他們到醫院樓下一間速 食店，兩個人就點了一份套餐和額外一杯熱美式，便隨便找了個雙人座坐下。 　　趙律森其實沒感覺餓，他將唯一的漢堡推到梁學鈞面前，自己低頭吃起了薯條。梁學 鈞隔了很久都沒有動作，趙律森抬眸眨了幾下眼，輕聲開口：「還是吃點吧。」 　　梁學鈞伸手碰了碰漢堡的外包裝袋上，最終還是沒有拿起來，他勾勾唇角，平靜地和 趙律森說：「其實我也沒有趕上最後一面。」 　　趙律森捏起一根薯條的指尖騰空一滯，隨後緩緩放了下來，他實在不會安慰人，也不 覺得梁學鈞會因為他無謂的幾句話心情就會有所好轉，但這種氣氛下趙律森又覺得自己應 該說點什麼，思忖許久，一雙薄唇啟啟闔闔，終究只吐出一句：「遺憾原本就是生活的一 部份。」 　　聞言梁學鈞笑了一下，只是和過去相比，那抹笑顯得無力又蒼白。 　　那顆漢堡在趙律森難得強硬與堅持下，還是有一半進了梁學鈞的胃裡。最後一口嚥下 去後梁學鈞擱在桌上的手機震了震，他遲了幾秒才接了起來。電話那頭是梁父滄桑疲憊的 嗓音，問他現在人在哪裡，又說車子已經到樓下，遺體準備移送了，要他趕快回去。 　　趙律森見梁學鈞神色沉了幾分，回應的語氣也十分冷漠，大概猜得到電話是誰打的。 他吃完最後一根薯條，將狼藉的餐盤收了收，順道去了趟洗手間。回到位置的時候梁學鈞 電話已經講完了，趙律森問他：「要走了嗎？」 　　梁學鈞點了點頭，跟著站起身，拉拉微皺的衣襬，又很順勢伸手，再次牽住趙律森。 「回家吧。」 　　「嗯？」趙律森原本還在為梁學鈞自然而然的動作稍稍皺眉，聽見他的話一時沒有反 應過來。「回梁家？」 　　梁學鈞回頭朝他一笑，「回我們家。」 　　回程的車上趙律森還有些茫然，見梁學鈞真往回家方向開，忍不住問：「這樣好嗎？ 」 　　「至少比聽他們在靈堂前爭遺產好。」梁學鈞回道。「沒事，最多就被那幾個老東西 訓幾句，不用擔心。」 　　趙律森想說自己並沒有擔心，但想了想，到底還是沒有開口。 　　這個時段路上車多有些堵塞，一段車程被拉得冗長又煩悶，梁學鈞不說話，趙律森自 然也不會主動找話題和他聊。 　　他靠著椅背側著頭，透過車窗倒影觀察著駕駛座上的男人。這樣的梁學鈞對他而言有 些陌生，趙律森還以為無論發生什麼事，梁學鈞都能從容以對，不會有什麼是真的能打擊 到他的。 　　可現在看來，梁學鈞也不全然是個冷血沒心的人。 　　「偷看我？」梁學鈞目視前方，冷不防冒出一句。「要看就正大光明看，幹嘛隔著車 窗。」 　　「……」趙律森迅速垂下眼眸，「沒看你。」 　　車內有些悶，梁學鈞伸手將空調調低，又順手往旁邊探探，碰了下趙律森被頭髮半蓋 住的耳朵。「下午是不是出去了，去了哪裡？」 　　「找朋友。」 　　「上次那位？」 　　趙律森頓了頓，想起梁學鈞上次見到他和徐琮吃飯後不尋常的反應，忍不住回過頭， 望向他的側臉反問：「你很在意？」 　　梁學鈞的嘴角勾起，不說是也不說不是，一把揉亂趙律森的頭髮後便收手，搭回到方 向盤上。 　　趙律森輕出了口氣，原先隨著問句加速的心跳趨於平緩。想想也是，梁學鈞怎麼可能 在意這種事。 　　就只是想轉移注意地換個話題吧。 　　好不容易回到了家，趙律森放下背包，打算去廚房倒杯水喝，才剛往前邁出一步，梁 學鈞忽然從後頭擁住了他，結實的手臂繞過他的肩膀橫在他胸前，收得很緊很緊。 　　梁學鈞比趙律森高了些許，此刻微微躬身，額頭貼上趙律森肩頸那處凹陷。 　　趙律森在梁學鈞貼近的瞬間就繃緊了背脊，但沒有動，就這麼任梁學鈞抱上來。垂在 身側的雙手虛握了下拳﹐遲了片刻才抬起，猶豫著在梁學鈞的小手臂上拍了拍。 　　「讓我抱一下。」梁學鈞的聲音悶悶地貼著趙律森的頸側。 　　趙律森抿了下唇，很低很低地「嗯」了一聲。梁學鈞示弱的模樣實在太罕見太稀奇了 ，稀奇得趙律森一時都忘了自己早些時候還在為梁學鈞提了翻拍一事而心情不好。 　　維持背後擁抱的姿勢許久，趙律森突然感覺到脖子一陣刺痛，他倒抽了口氣，但仍舊 沒有動。而他的不抵抗讓梁學鈞更加過份地往他脖子啃咬吸吮，趙律森忍了忍，終於還是 忍無可忍地拉開梁學鈞的手轉過身，要他別鬧。 　　梁學鈞給他的回應，是直接扣住他的下巴深深吻了上去。 　　與其說是吻，倒更像是發洩。 　　趙律森掙也不是不掙也不是，下場就是兩人一路纏吻跌撞回到二樓主臥室。梁學鈞手 沿著衣襬探進來摸上他敏感的腰側時，趙律森幾乎瞬間清醒，隔著衣服按住那隻手，偏過 頭躲開他的嘴唇，「……你冷靜一點。」 　　落地窗外是一片寂靜的夜色，耳邊還迴盪著手機接連不斷的震動聲響，房內的兩個人 卻像一無所知。梁學鈞並沒有理會趙律森要他冷靜點的發言，他有些粗魯地把人按倒在床 上，敞開腿雙膝壓在兩側，而後伸手搭到領子上一勾一拉，隨手將扯下的領帶往地上一扔 。 　　梁學鈞俯下身，鼻尖抵著趙律森的，炙熱的吐息噴灑在他的唇邊，開口時嗓音嘶啞低 沉，「給我，森森……」 　　趙律森稍稍抬眸，直對上梁學鈞一雙發紅的眼睛，幽深的眸底含著太多太多他見都沒 見過的複雜的情緒，趙律森愣了愣，而後深深吸了口氣，用力閉上眼睛。 　　辦喪事是個挺沉悶的過程。 　　梁學鈞那天突然消失似乎惹惱了梁父，過後直接被勒令全權負責梁老太太後事的一切 事宜，還要求他在告別式結束前都得好好住在梁家。對此梁學鈞倒是沒有什麼異議，畢竟 梁奶奶算是他最親的親人，風風光光送她最後一程，理所應當。 　　只是就有些苦了趙律森，畢竟怎麼說他也是梁學鈞的法定伴侶，不可能完全就在旁邊 冷眼看著對方忙進忙出，儘管梁學鈞說了沒關係讓他好好休息，他還是攬了一些雜事到身 上，並跟著梁學鈞一起回梁家住了好幾天。 　　梁家人脈廣，自靈堂布置好後幾乎每天都有各路親朋好友過來上香弔唁，梁學鈞雖然 不讓他直接面對那群不熟悉的客人，趙律森依舊每天忙得頭昏腦脹。慘的是他的睡眠障礙 並沒有因此而有所改善，行前匆匆忙忙，那天和徐琮拿的藥也扔在家裡沒有帶到。 　　趙律森眼下的黑眼圈一天重過一天，梁學鈞也只當他認床睡不好，並沒有多想，只在 每晚躺到床上時把趙律森抱進懷裡，耐心地一下一下輕拍他的後背試圖哄他入眠，只是每 每哄到梁學鈞自己都已經睡著了，趙律森卻依舊清醒。 　　到了告別式前一晚，總算稍微有一小段空閒的時間，梁學鈞向趙律森晃晃手裡的菸盒 ，又指了指一旁空無一人的陽台，「陪我去抽根菸？」 　　趙律森跟著他走到外頭，反手將落地玻璃窗關緊。梁學鈞叼了一根菸進嘴裡，點上火 ，深吸了一口，讓濃濃的苦味在肺腔停留片刻，才又緩緩吐出。 　　趙律森皺著眉揉了揉鼻子，他不喜歡菸味，但又覺得梁學鈞緊繃了這麼些日子，大概 滿需要人陪他說說話，才跟著一起走出去的。 　　梁學鈞倚著欄杆沉默地抽完一根菸，將殘留的一小段菸支擰熄在菸灰缸時，瞥見趙律 森離得有點遠，表情還有些嫌棄的模樣，忍不住就笑了。他往旁邊挪了幾步向人靠近，右 手半抬了幾秒又放了下去，到底沒捨得將菸味沾染到對方身上。 　　趙律森雙手握著冰涼的橫桿，看著街上一輛輛行駛而過的車子，沒來由地問了一句： 「你明天會哭嗎？」 　　他就只是隨口一問，沒想過、也想像不出梁學鈞哭起來會是什麼樣子。除了第一晚有 些失控而發紅的眼眶，再後來趙律森陪著他操辦後事的這幾天，梁學鈞面對所有來客，面 上都是一如往昔的得體笑容。 　　「哭啊，為什麼不哭。」梁學鈞側頭看著身旁的人揚揚唇角，「她是這世界上最真心 待我的人，我也拿真心送她一程，不為過吧。」 　　「無法想像。」趙律森搖了搖頭。 　　「不用想像，想看的話明天就看得到了。」梁學鈞嗓音很低，摻雜著不加掩飾的倦意 。 　　不知道為什麼，聽著梁學鈞用這種語氣說話，趙律森覺得心口處特別地悶。晚風將嗆 鼻的菸味吹散得差不多，他往旁邊挪了一步，難得主動向梁學鈞靠近。 　　兩隻手背先是輕輕碰著，分不出誰先起的頭，手指一根根地勾在一起，直至相扣。 　　「趙律森，謝謝你。」梁學鈞望著趙律森的眼睛，目光流露著能溺死人一般的溫柔， 他捏了捏趙律森的掌心，「作為這陣子陪我一起辛苦的謝禮，我和你說個故事吧。」 　　說完也不等趙律森回應，自顧自地便說了起來。 　　梁學鈞說的是他小時候的事。 　　小時候的梁學鈞其實過過一段還算幸福美滿的童年，只是隨著父親外遇以後一切就變 了。最先發現梁父外遇的是梁學鈞，那時候他才十多歲，剛上國中的年紀，根本藏不住心 事，很快梁父就注意到他的不對勁，並以各種手段威逼利誘他不許將這事傳出去。 　　曾經敬重的親人變得險惡醜陋，家再不是溫暖避風的港灣。 　　唯有在奶奶身邊的時後梁學鈞才能稍微放鬆，布滿皺紋的手會揉揉他的頭，用老年人 獨有的、幾經風霜淬鍊後的嗓音聲聲安慰他，說小鈞別怕，說奶奶給你靠。 　　可紙終究包不住火，在梁學鈞剛滿十八歲那年，一直被好好養在家的梁母終於得知自 己老公在外有別人的事實，她的世界瞬間天崩地裂，每天吵鬧不休。 　　單單爭執也就算了，梁學鈞還可以充耳不聞，可吵到後頭梁母甚至開始對他情緒勒索 ，要梁學鈞讓他爸跟外面的女人斷了，不然就帶著他一起去死。 　　梁母說這話的時候一雙眼睛都紅著，平日裡嬌弱可憐的一個人看上去頓時像個厲鬼。 梁學鈞忽然覺得可笑，從前口口聲聲說著多愛家人的父親可笑、說著我是因為愛你愛這個 家，一邊拿著刀步步逼近的母親更可笑。 　　如果這就是所謂的愛，那他寧可不要。 　　「他們吵得最兇的一次，我媽直接拿了個菸灰缸往我額頭上砸，太突然了，直到感覺 額頭一陣痛我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我覺得他們都瘋了，都是神經病，口口聲聲說愛，但 不過就是用愛來包裝更殘忍的傷害。」 　　所以梁學鈞逃了，當晚就逃離了那個令人窒息的地方。 　　他沒帶多少東西，身上甚至沒什麼錢，他漫無目的地晃著，無意間踏進一座小樹林， 在那裡遇上一位小男孩。 　　「那小孩長什麼樣我已經不記得了，現在還在的話，應該跟你差不多年紀吧。」梁學 鈞看著欄杆外的街景，並沒有注意到趙律森的臉色變化。「我只記得我都叫他木木，但那 應該不是他的真名，真名叫什麼我想不起來了，也可能他根本沒告訴過我。」 　　時間久遠，很多細節梁學鈞都已經印象模糊了。 　　「他帶我去了一間小木屋，小木屋不大，裡面很簡陋，地基感覺也很不穩，但意外的 有水有電，還有一些食物。現在想想滿神奇的，他那時候最多也就七八歲，也不曉得一個 人在那裡住了多久。」 　　梁學鈞記得男孩含糊地和他說這間小屋子是他外公留下來的，他沒問太多，畢竟有地 方收留他就謝天謝地了。梁學鈞真就和那男孩待在小木屋裡過上了一小段時間，回想起來 那還是他人生中最自由無憂的一段時光，沒有連綿不休的爭吵，沒有明著暗著的威脅。 　　但這樣的日子持續不久。 　　一天夜裡梁學鈞接到家裡消息，說奶奶從樓梯上摔下來，傷得不輕，要他別再鬧脾氣 了，趕緊去醫院。事關奶奶梁學鈞自然不敢拖沓，他甚至沒來得及叫醒睡在另一側的男孩 ，匆匆收拾為數不多的行李就連夜走了。 　　那天後半夜的時候還發生了一場大地震，深度很淺，震起來猶為駭人，梁學鈞寸步不 離地守在病床邊，替奶奶扶好險些倒下的點滴架。一直到好幾天後奶奶得以出院，梁學鈞 才猛然想起那座樹林間的小木屋。 　　「後來我回去過一次，那間木屋塌了一半，找了半天也沒有他的身影，也不知道他有 沒有來得及逃跑。」梁學鈞沉沉出了口氣，「那天你說遺憾是生活的一部份，我突然就想 到了那個孩子，如果我那時候動靜大點，或者乾脆叫醒他帶著他一起走，我可能還來得及 向他道聲謝。」 　　趙律森的掌心發熱，垂在另一側的手指尖輕輕顫動，隔了一會兒忽然抬起，碰了碰自 己的眉角邊。他張了張嘴，小聲地說了一句什麼，一台改裝機車急駛而過，掀起的噪音壓 過了趙律森的低語，以致於梁學鈞完全沒有聽見。 　　他只喃喃說了一句：「……原來不是真的不告而別……」 - 應該滿明顯了，第一章森森說的故人，和那本書裡描寫的男人，但梁姓老人家腦子不好使 根本沒有認出來，所以只能繼續給自己堆柴XD 謝謝推！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01.15.165.190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568296101.A.2F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