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觀 番外-8

本文包含台灣民間信仰、傳統習俗，部分為杜撰 不喜勿入喔 8 　　那個晚上，謝尋聲在夢中看見觀音。 　　雖然被選中天命，但他其實很少在夢中見到神明。除了問事透過一些具體的道具或形 式之外，平常祂們大多是以一種隱喻、存在感或聲音的形式出現讓他感知到，以夢的形式 ，這可以說是第一次。 　　那是他陌生的觀音。祂如一般觀音一般斂眉垂首，面容無悲無喜，諦聽照見世間一切 。但彼刻，在謝尋聲的腦海中，卻感覺祂的視線帶著觀察，帶著試探。 　他想開口和祂說話，夢中卻無法如願，掙扎了一下無果，索性放棄，與觀音對坐相視。 　　有那麼一瞬間，他感覺自己變成了另一個人，傷心而怯懦地想求取觀音的安慰，他能 夠清楚感覺那種痛苦，或許就像信一感受到的共感那樣清晰。 　　觀音只是無語而視，臨走前看著他，像是要他一個承諾。 　　謝尋聲恭敬而無比虔誠地跪拜，朝祂磕了一個頭 ＃ 　　最後一疊紙錢丟入小金爐後，信一用裝著清水的杯子在金爐四週繞了一圈，在日光下 看著那些餘灰燒盡，火星閃爍。輻射的熱度迎面而來，他的臉被烘得有點紅。 　　他在漫天飛舞的金紙灰中聞見熟悉的味道，想起了身上總有淡淡檀香味的小謝老師， 像是心有靈犀似的，手機震了兩下，是謝尋聲傳來兩句訊息，他點開來看，謝尋聲說『今 天是你契母得道紀念日』，『要一起去拜拜嗎？』 　　他這才想起阿嬤的忌日確實是觀音誕的其中一天，以前，虔誠的阿嬤不會錯過任何一 次觀音誕。二月十九買鮮花，六月十九備素果，九月十九做桂花糕，帶著一袋草仔粿跟信 一一起到雙慈亭去拜拜。 　　信一懷念起幾天前就被他吃完的草仔粿，又在外面站了一下才轉身進客廳，飯桌已經 準備好了。 　　阿嬤作祭，他回到好幾個月沒回的家拜拜，其實幾年過去，濃烈的悲痛已經轉成悶悶 的痛和遺憾，比起忌日帶來的難受，和無話可說的父母圍坐吃飯才更讓他不自在，好在父 母也早就習慣彼此關係的冷淡，通常並不怎麼會勉強他，吃過飯就會散去。 　　今年卻不太一樣。也許是他升上大三，也許是表哥表姐陸續成家生子，父母在飯桌上 和電視間，多了幾句問話。 　　「學校學得怎麼樣？你們系上有實習可以申請嗎？以後的工作有什麼打算？」 　　爸爸先禮後兵，夾了一隻蝦子進信一的碗裡，信一沒提醒他自己從小吃蝦就會過敏， 挖了一口飯吃，「大四有實習課，到時候會選。」 　　媽媽接著問：「有交女朋友嗎？」 　　「……沒有。」 　　手機此時又震了兩下，他點開來，是剛才沒得到他回音的謝尋聲。 　　『信一，對不起。』 　　信一盯著那五個字瞪大眼睛。每個字都看得懂，組合起來卻不了解其中要表達的究竟 是什麼。 　　為什麼道歉？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局面？為什麼他們不能像以前一樣開心相處？為什 麼他要對謝尋聲產生不一樣的感情？為什麼謝尋聲要發現，還要戳破表面的相安無事？ 　　為什麼要變得喜歡上一個人？ 　　「時間真快，你大表姐都準備生第二個了，上次回外婆家，二表哥還帶女朋友回家吃 飯。」媽媽不動聲色地把信一碗裡的蝦子夾走，換了一塊排骨給他，「你如果有交，也可 以帶回來給我們看看。」 　　其實父母也沒什麼惡意，但是這之中的平凡期望，卻沒有一項是他能達成的。 　　信一突然覺得一切都很無趣，他放下飯碗，淡淡地說：「我不喜歡女生。」 　　空氣瞬間沉默，但立刻被爸爸揚高的音量打破：「你在說什麼？」 　　媽媽趕緊推了他的肩膀一把，「信一……」 　　信一卻站了起來，「但是你們不用擔心，我不會跟任何人在一起。」 　　「你什麼意思？！」 　　信一沒有回答，離開飯桌走出去，也沒人來攔他，他騎上機車走了。 ＃ 　　謝尋聲傳了訊息卻沒得到回應，沒辦法面對面知道對方是什麼樣的表情、有什麼樣的 感覺，煩躁值簡直升到最高點 　　偏偏今天，不知是不是因為觀音誕之一的日子，順道來打招呼、問事的人還不少，他 從一早就跟著叔叔忙碌，只能抽空看兩眼手機，不過他依舊得不到信一的回應。 　　離說破一切的晚上也才過了兩天，但也許因為沒有回應，謝尋聲覺得像是過了好幾個 月那樣漫長；這樣的等待，也好像喚醒了對愛情的期待那樣，像個十六歲的小毛頭一樣焦 慮。 　　但是這樣像是兩個中二在談戀愛一般的幼稚與青澀感，他卻不感到討厭，還能苦中作 樂地挖苦自己又年輕了一回，而這樣死腦筋的信一還真他媽可愛。 　　謝尋聲面無表情地塞了一口素包子，端坐神桌前，腦子裡卻很污穢。身為直男要反追 一個同男，而且被已讀不回還要自我解嘲挖糖吃，難道奪回人生的床鋪之戰，先決條件還 得要是個受虐狂？ 　　「一臉變態，又在亂想什麼？」叔叔走過來打斷了謝尋聲的臆想，「快吃，龍師傅現 在要帶一個信眾過來。」 　　「喔。今天人好多。」 　　「盡人事。」謝老師一如以往對人多人少的態度都一樣，「倒是你，如果真的不想做 我也不勉強你。」 　　謝尋聲看了叔叔一眼，又吃了一口包子，「沒有不想。」 　　謝老師望了神桌一眼，試探地問：「甘願來做了？」 　　「你不要這樣說，講得好像我很勉強，回頭我又要被太子爺碎唸。」 　　太子爺白了他一眼，幸好謝老師看不到。 　　「以前的你確實是很勉強。」謝老師也不跟他抬槓，只持平地說，「我只是想知道你 是不是準備好了。」 　　謝尋聲把剩下的包子塞進嘴裡，「沒人問過我準備好沒，我就已經被準備好了啊。」 　　門外有人來訪，謝老師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走上前去招呼了，謝尋聲站起身伸了個懶 腰，準備再次開始忙碌，把手機收起來之前還考慮了一下，要不要今天休息之後，和前幾 天一樣直接殺到宿舍樓下抓人。 　　他現在確實是半強迫又半自願地準備好了接受這份人們稱之為天命的工作，尤其在那 個夢之後。他沒和任何人討論，沒問太子爺他的條件是不是被接受，沒去追問是何方的觀 音、要求自己做什麼事。 　　他想他猜得到祂是哪裡的觀音。他終究只是凡人，無能為力的事太多，當神明來問， 他只能將自己最虔誠的心奉獻出去。一如當感情來訪，他也只能準備好愛人的心，奉獻出 去，期待也換回另一顆心。 　　剛聯絡過的同業龍師傅帶了個滿臉憂愁的當事者來，他們坐在桌子四周，凝神聽信眾 的煩惱，門外的木凳也開始坐了人在等待，又將是忙碌的半天。 　　謝尋聲正仔細聽著叔叔在問話，身邊突然有氣息接近，他瞧了一眼，無聲地問太子爺 是不是有什麼事要交待。 　　伊兮問題我還在聽，太子爺說。是雙慈亭的童子拄才佮我說，恁信一去看觀音，跪在 祂面頭前哭。 　　謝尋聲抬起頭來，「哭什麼？」 　　原本細細說著話的三人都錯愕地看他突然抬頭說話，謝老師先回過神來，警告地看了 他一眼，「沒事，繼續。」 　　信眾繼續回答問話，謝尋聲又望了一眼，太子爺只輕飄飄地說一句，哭著表白伊喜歡 某物人啊。 　　光是想像那畫面幾乎就要讓謝尋聲心疼到暴動，他心裡很著急，但眼前有信眾的問題 待處理，且情況還不單純，他得按捺躁動和叔叔討論，一時半刻解決不了。 　　喜歡我，找觀音有什麼屁用？來找我啊笨蛋！ 　　當他再一次望向牆上的鐘，謝老師終於對他說：「有急事就先去處理吧。」 　　龍師傅和那名信眾也閉口看了過來，被這麼一提醒，謝尋聲反而冷靜了下來。 　　他望向面色憂慮的信眾，門外也還等著不少人，他們的煩惱不是他的煩惱，此刻他尚 有餘裕思慮自己的事，但於他們來說，卻是求助無門，才選擇求神問卜。 　　正如現在跪拜觀音跟前的信一。 　　他們必定知道真正最好的解決方法，最難過的關是自己的心。 　　他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已收斂心神，專注眼前。 　　「不用，繼續吧。」 ＃ 　　因為是觀音三誕之一，雙慈亭今日很熱鬧，進出的信眾很多，天公爐上飄盪的香煙幾 乎能將入口染成半白，鮮花的香味遠遠就能聞到，大金爐前的桌子上推滿了山一般的金紙 ，等待被燒化，遞送人們的祝福與祈念。 　　信眾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像信一這樣的年輕大學生卻是罕見，招來不少注目，但他 無心理會。觀音案前擺滿鮮花素果、金紙蓮花，跪拜墊被一些阿姨媽媽佔滿，他就在旁邊 的水泥地上直接跪下。 　　他很久沒來了。 　　廟新修了一部份，多供了一些主神，前殿更加熱鬧，但即使是專屬觀音的日子，後方 的觀音殿卻如同以往一般清靜，人們安靜參拜；座上的觀音面容依舊沉靜，無悲無喜，斂 眉頷首觀看諦聽。 　　他抬頭看著觀音，心裡很平靜，因為他沒有願望。 　　「為啥物觀世音欲叫作觀世音？」小時候他這麼問過阿嬤。 　　阿嬤說，「因為觀音菩薩會看到、聽到所有需要伊的聲音，眾生若有苦難、心內甘苦 ，唸觀音兮名，伊就會揣到聲去救助。」 　　佛經俱載，觀世音菩薩大慈大悲，世間眾生遭受萬難，一心稱念觀世音菩薩聖號，菩 薩即尋聲而至，使其離苦得樂。 　　信一雙掌合十膜拜，彎腰以額頂禮。 　　咚。 　　無法決定自己的去處，被父母丟在阿嬤家、又和阿嬤分開時，我敬唸祢的名，結局沒 辦法改變。 　　咚。 　　阿嬤過世的時候，我跪在靈堂前無數個夜，敬唸祢的名，也無法使死者復生。 　　咚。 　　喜歡上學長，喜歡上男人，受愛而不得的煎熬，我敬唸祢的名，也不能改變他人的意 志，無法傳達我的感情。 　　咚。 　　我敬唸祢的名，但這次我沒有奢求。我只求能借一點勇氣，去承受這份註定沒有結果 的心動帶來的痛苦。 　　在忘記他之前，讓自己有個地方可以安放交出去了的心。 　　一旁有個跪誦大悲咒的婆婆遞了一張面紙過來，要把跪墊讓給信一，信一搖頭謝拒， 那個婆婆就用面紙替他擦磕紅了的額頭，那樣溫柔而親密的動作讓他想起了自己的阿嬤， 信一牽起嘴角笑，一滴眼淚卻流了下來。 　　婆婆像是知道他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空間，將面紙塞進他手裡，就起身走了，信一繼 續跪在地上，雙手合十閉眼很久，一直到膝蓋無法承受壓迫的痛楚，他才搖搖晃晃地撐著 地板起身。 　　站起來的瞬間，脖子上一鬆，有東西從胸膛掉下去，是那枚阿嬤留給他的戒指從鍊子 脫落，他伸手去抓沒抓到，戒指喀啦幾聲滾了出去。 　　他幾步向前撿起戒指，摸了摸鍊子想知道是哪裡斷掉，發現鍊子完好如初，環在脖子 上一點缺口都沒有；他又去檢查戒指，容易被扳開的環狀部分被他細緻地密合重疊圈起， 一點細縫都看不到，更別說要讓鍊子穿過去了。 　　信一的背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幾乎是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看觀音。 　　他耳邊彷彿響起姑姑將這枚戒指放在哭到無力的他手裡時說的話。阿嬤說，戒指是傳 給媳婦的，算命兮講阮信一婚姻宮不好，我毋相信。你一定會揣到愛你、也愛你兮人，將 戒指送予伊。 　　座上的觀音依舊平靜，祂照看一切，祂並不真正給予你建議與方向，祂只負責找到你 ，或讓你找到祂。 　　信一轉身飛奔而出。 _________ 查了一些觀音的資料，看到「尋聲而至」的時候雞母皮都起來了 下集over :) FB：https://www.facebook.com/sparklemug/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36.239.106.199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559322092.A.E5C.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