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葉公好龍 之一

葉公好龍 他坐在黑色荊棘組成的高高的王座上耐著 性子聽著眼前的老管家匯報下一個相親的 人選。先前他已經嚇跑了兩個龍騎士，兩個 法師，三個王子，五個公主。 據說這次的對象出生東方的古老家族，極其 喜歡龍。他們的姓氏很美，據說和綠樹上的 葉子同義。 不過他並不是很樂觀，在他所居住的沼澤地， 除了少數能抗衡劇毒的樹木，幾乎寸草不生， 而那些樹木的葉片總是灰灰黃黃的，帶著被 毒氣腐蝕的斑點，看上去像是裹著一層衰敗 的暮氣。如果那個人類，和他的姓氏一樣 纖細的話，顯然他會有更好的選擇，例如 冰龍的冰雪之國，金龍銀龍所在的商業發達 的大城市，那裡多的是富麗堂皇的都城。 而且，他還很醜陋，身帶足以致命的劇毒。 就算非常樂觀的將以上因素都忽略不計， 他有點懷疑老管家所得到的消息是否正確， 沼澤巨龍一族因為形貌醜陋，身帶劇毒， 為人類和其他種族所憎惡，一直都離群 索居，老管家是他們這裡極少數曾到 大都市求學的龍，而且也是族裡面唯一 一頭修讀過東方文字的龍，不過據他說 重修了好多次，最後是現出原形嚇唬 出題老師才勉強過關。這個東方家族 的傳聞是老管家年輕時耳聞的，他求學 的大城市的圖書館早就因戰火而焚毀， 甚至都沒有可供佐證的文獻紀錄可供 查詢。 再說，就算真有好龍之說，也不會喜歡 他的。人類有好美之心，龍又何嘗不是? 可是看著眼前拿著厚厚羊皮紙卷，唸唸 叨叨的老管家，他又有些不忍心起來。 他的父母兄長皆亡於兩百年前的抗魔大戰， 沼澤巨龍家族成員之間互動疏離，他沒有 朋友，唯一一頭稱的上親密的龍也只有 眼前這頭年邁的老龍。而根據最新一期的 龍族協議，因為人類和龍族在抗魔大戰 期間的結盟有十分出色的戰績，龍族需要 定期選派成員和人類結成伴侶，被選中的 人類會獲得長生的力量和龍族的奧援，而 對龍族而言，沒有比伴侶更加穩固的同盟 了，伴侶就是他們生命的一部分。這在其他 龍族，也許是爭破頭，最優秀的子弟才享有 的名額，可是，在沼澤巨龍一族，是由被 抽籤抽到的倒楣傢伙來承擔這個任務的。 原因也很好理解，沒有任何一頭沼澤巨龍， 會喜歡面對人類嫌惡的眼神。來通知抽籤 結果的是他的堂兄，他的堂兄是一頭個性 寬厚溫吞的龍，來送抽籤結果的時候，連 眼睛也不敢看他，兩頭龍對坐了整整三個 小時，堂兄還是沒能憋出一句安慰的言語， 最後嘆了一口氣，重重拍了他一爪子(險些 把他拍跪下，椅子角斷了一根)，留下族裡 的籤紙和蓋著沼澤巨龍一族章戳的通婚協議 的羊皮紙卷推開門走了。 而相親活動也確實一如預期的不順利，老管家 一面安慰他先前他有個遠房叔叔，連相了九百 十九個人類才碰到合適的伴侶，只要沒破千， 都還在正常範圍，可是一面又暗自焦急， 愁的連鱗片都快掉了，而想到這個東方家族， 顯然讓老管家十分振奮。 對於能不能找到伴侶，他是不太介意的，有 很多沼澤巨龍終其一生都沒有伴侶，他並不是 唯一一頭。只是既然東方葉氏家族對於送去的 信函久未回應，為了擔憂的老管家，他還是 得走一趟東方大陸。 ****** 風塵僕僕地飛了很遠的距離，他和老管家終於 在葉氏家族所在的山谷附近的溪谷降落。適 才在空中他迅速鳥瞰了一下，單從山谷的大小 來說，這確實很有可能是一個和龍族有所往來 的家族。而且他從溪水和草叢中聞到了陌生 龍族的氣味，據他判斷，似乎有一頭以上的 龍經常在左近徘徊。 在溪水畔稍事修整，他在老管家的協助下， 將一頭微綣的墨綠色長髮略事梳理，實在 卡住梳不開的就用爪子削去，再用黑色荊棘 圈整齊地束起，換上乾淨的，帶有大兜帽的 黑色斗篷，用塗過特殊塗料防腐蝕的黑金色 金屬面具覆住了半張臉，只剩下一對淺琥珀色 偏金的淡漠眼眸露在外頭，這也是他身上唯一 不會讓人一看到就尖叫的部位了，他跟老管家 終於站在了葉氏家族所在的山谷門口。 經過山谷門衛層層通報進去，他跟老管家才在 一隊披甲執銳的士兵環伺之下進入了山谷之中。 穿過一重又一重的門庭與機關，他們最終才得以 進入式樣古雅的葉家大宅。 站在門口相候的黑髮及腰的青年，他身穿東方的 古式墨綠色長袍，那件衣服從袖口往下延伸至 衣襬都疏疏落落繡著陌生的狹長葉片，隨著青年 走動的步伐若隱若現，彷彿葉子在風中飄零， 到了很久以後，他才知道，那是一種叫做竹的 植物，植物們害怕沼澤巨龍，可是他卻是很喜歡 植物的，也時常一頭龍外出旅行，他能記得他 看過的每一種植物的葉片的形貌和名字。除此 之外，那還是一個容顏極盛的美人，這點倒是 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會落到要來和沼澤巨龍 相親的人類，多少都有些大大小小的缺點， 例如容貌有缺陷，肢體有殘缺，身分不夠高貴 或是才能平庸。他相信他之前的相親對象， 對於沼澤巨龍一族的醜陋肯定是有所耳聞的， 來之前也多半有心理準備，可是通常在他 還沒開口和對方聊天之前，對方就已經露出 了驚恐的表情，可能即使這些人類本身有 各式各樣的問題，願意降低標準，沼澤巨龍 的醜陋依然超乎他們的理解和想像吧 不過，看到這個人類的第一眼，他跟老管家 就交換了一個眼神，即使稍稍收斂了氣息， 仍然能很明顯的感受到，這是一頭半龍， 和對方對上眼之後，顯然對方也並沒有 掩飾的意思，他的眼睛一只如夜色般漆黑， 另外一只，卻隱隱約約泛出燦金一般的流光。 龍族辨別同類的方式，第一是看眼睛，第二 是憑氣息。雖然成年的龍理論上能完美地收斂 龍的氣息，隱去龍族特徵，但那是在面對其他 種族的時候，面對同族所釋放出的威壓，尤其 是年長者，野性本能便會冒頭，眼眸變色或 變形現出豎瞳都是可能發生的狀況。 因為是在人類的地域，出於禮儀，他和老管家 都沒有釋放龍威，單只盯住眼睛這樣狩獵一般 的舉動就足以讓他確認這個事實。根據龍族 協定，和龍族結成伴侶者必須是純種的人類， 目前並沒有聽過半龍的先例。他斂下眼眸， 內心微微一頓。 不過在對方將他們迎入大廳，奉上一種叫做茶 的熱飲之後，經過簡短交談之後，他內心的 疑慮便被打消了。長髮男人是葉氏家族的管事， 也不知為何居然能說的一口流利的西方大陸 通用語，雖然帶著些口音，但他聲音溫和偏軟， 聽著讓人很是舒服，而且男人對於西方大陸的 龍族知之甚詳，甚至能完整說出沼澤巨龍的 正式名稱和聚居處這點，也讓他感到很舒服， 至少這回，他面對的不是那種眼高於頂的 愚蠢傢伙，而且對他和老管家也禮數周到， 而且，這裡的點心看上去也好好吃的樣子， 小小一塊卻好精緻的樣子，剛才他稍微和 對方寒暄之後，就把表明來意的任務交給 老管家了，他一眼瞥見老管家和葉家管事 聊的很是熱絡之後，悄悄伸出了戴著黑色 薄皮甲手套的手，往眼前放著精緻點心的 雕花木盤探去。 ****** 葉家管事看著旁邊從面罩下方默默吃掉了 十數盤點心的古怪客人，眼角不禁抽了抽。 半龍的年歲長，他當葉家管事也已有上百年， 見慣了各種喜歡來葉家山谷親近或嚇唬人類 的龍族，東方大陸尊崇龍族，是以龍族多半 十分驕傲霸道，一來就指名要見葉家人， 就算擋在外頭也會想盡辦法糾纏，龍族多 豪富，有那一照面就金銀珍寶，山珍海味 不要命似的砸的，還有那牽來各種稀奇 古怪的兇獸要給葉家人進補的，還有那 試圖擄人的，還是頭一回看到這樣純樸 的……吃貨，打了招呼之後只顧著吃， 既不努力顯擺，也不著急著見人，不過 他吃的很安靜，每每吃完一盤都會不好 意思地瞥他一眼，才繼續吃新的一盤。 葉家雖然蒙受龍族垂青，卻是遭受詛咒的 家族，據說是先祖仰慕龍神，卻未能通過 考驗，得罪了龍神所致，是以代代人丁 單薄，壽數短少。有一段時期，葉家的 先祖畏懼龍如蛇蠍，舉家遷入如今葉家 所在的偏遠山谷，但仍然因好龍之譽， 每每被尋來的龍族侵擾驚嚇，根據葉家 家史記載，有幾任家主乃是受龍驚嚇致死 或發臆症，精神失常，又或被龍擄走不知 所蹤。直到近三四百年來，一位葉家家主 開始同龍族交好，雙方才慢慢改善關係。 可是葉家子弟人丁不旺，多病早夭的狀況 卻始終未能改善，上代家主過世之時，尚 不滿四十，現任家主原先有兩個兄長，均 不滿五歲而夭，而主母也在產下第三子時 因難產出血過多而去世。上次他進行卜筮 的結果，卻指出了西方，當天夜裡，他做了 一個夢，夢見了一個霧氣蒸騰的大澤，裡頭 流竄著瘴癘惡氣，中間伏著一頭形貌醜陋的 巨龍，身上還冒著藍綠色的黏液，他望向 對方時，對方也懶懶睜開了眼，是淺琥珀色 的豎瞳，裡面毫無情緒，沒有歡喜，也沒有 憎惡，然後，他便滿身大汗的嚇醒了，隔天， 便接到了來自西方大陸沼澤巨龍的通婚協議。 他猶豫了兩個多月，這中間家主又病過一次， 一度情勢有些危急，請了最好的大夫，用盡 最好的藥材才稍有起色，一直到前幾日才 真正大好了，這也讓他暗自下定了決心。 就在他準備好回函，準備親自去一趟西方 大陸時，卻聽說沼澤巨龍一族的兩頭龍 親自來訪。 愛吃什麼的，比起他所見識過的東方龍族， 簡直是微不足道的毛病了，至於形貌醜陋 的問題，葉家開始與龍交好的那位先祖所 傳給後世子弟的最重要的一條家訓，便是 「不以顏廢龍。」老祖宗不就是因為這樣 倒楣的嗎? 血淋淋的教訓哪 最重要的， 還是要看家主和他是否處的來啊 葉家 管事心中已有計較，便喚過一旁的侍女， 讓她請家主出來相見。 ****** 年輕的沼澤巨龍在葉家管事發話之後， 有些不安地坐直了身體，也不再往 面罩下方塞點心。雖然不是適合沼澤 巨龍的棲地，但他初見葉家的這處山谷 就很喜歡，極目所見一片鬱鬱蒼蒼， 山林自遠山一路連綿到近處，有好多 他不認識的植物，附近又有乾淨透亮的 溪水潺潺而過，將空中停駐的幾縷浮雲 映照的清清楚楚，景色極是優美。而 葉家管事溫文博學，對他和老管家言詞 之間又極是尊重，而且，點心真的好好吃! 真的很希望能常常來訪呢! 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好像有些緊張起來， 在他漫長孤獨的生命裡，從來未曾體會過 心跳加速的滋味，因為，沒有什麼，是 值得他興奮激動的。 可是，面罩總是要摘下的，龍的相親有 兩道程序，一看人形，而第二道，終歸 是要現出龍形的。他會再次被人類用 厭惡的目光注視嗎? 他也不知道。 龍的時光是很緩慢的，出去旅遊的時候， 他有時候會一頭龍靜靜坐在一棵他喜歡 的樹下，待上一兩天發呆，他也從來 不急著做什麼，可是現在他卻有點希望 快點看到那個人類，可是心裡又有些害怕。 簾子被重新掀起時，他的呼吸幾乎慢了 一拍，可是定睛往那名侍女肩側看去， 她身側卻空無一人，目光往下垂落， 才發現她手上牽著一個十分年幼的人類， 黑髮雪膚，模樣十分可愛，他穿著小小 的青色長袍，看上去軟軟的黑髮在腦袋 上綁成小小一包，高度大約只到那個 女性人類的膝頭，他的雙眸都是黑色的， 這是一個純種的人類。 葉家管事朝侍女輕輕頷首，侍女便鬆開了 牽著小男孩的手，讓他慢慢朝他走過來， 小男孩像是剛學會走路，走的並不十分 穩當，走走停停，走到一半就自己撲倒 在地，不過他像是脾氣很好，也不哭， 只是愣愣呆了一會，就自己爬起來， 繼續歪歪倒倒地朝葉家管事的方向走 過去。偌大的大廳裡，誰也沒有出聲， 兩頭沼澤巨龍，一頭半龍，和幾名 人類侍女就這樣靜靜看著一個人類 小孩慢悠悠地走路，小男孩最終走到 了葉家管事身前，抱住了對方的腿， 咯咯笑著要對方抱。 葉家管事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把小男孩 抱起，只是蹲下身來，半摟住小男孩， 用他不理解的語言溫聲跟小男孩說話， 然後指了指他。小男孩有些好奇地 抬頭看了他一眼，被葉家管事在身後 輕輕一推，朝他的方向走了過來。 這一刻他整頭龍幾乎是僵硬的，他面無 表情地盯著小男孩，直到老管家在他 身側輕輕咳嗽一聲，他才學著葉家管事 的動作，緩緩蹲下身來，他身形高大， 姿勢便十分彆扭，索性便席地而坐。 小男孩走到他面前，咬著手指仰頭 看了他一會，對他張開雙手。他猶豫 了一下，伸出戴著皮手套的雙手，把 小男孩抱到了他腿上，讓他坐著， 一頭龍，一個年幼的人類，四目相望， 淺琥珀色的雙眸裡映著清亮的黑色雙眸， 一時靜默無言。小孩是看到什麼好奇的 東西都要上手抓的，小男孩也不例外， 他有些好奇的伸手摸向他臉上的面具。 他並未阻攔，只是微微垂下頭，讓小男孩 碰觸到面具表層，然後為了防止小男孩 碰到他的右臉，他伸手輕輕隔開了小男孩 的手，用另一隻手緩緩將面具摘了下來。 一旁的侍女發出一聲壓抑的驚呼聲時， 他的內心卻是一片空白。這是一個再 正常不過的反應，已經算是十分含蓄 有禮了，先前，他不知道聽過成千 上萬次，尖叫大笑的也有不少，沼澤 巨龍被稱為是被上天厭棄的龍族的原因 之一，除了醜惡的龍身，就是這張化為 人形時無法以法術偽裝的醜陋容顏。 他有半張臉被墨綠近黑色的鱗片所覆蓋， 而另外半張則隱隱可見淡青色的荊棘花紋， 一路延伸到鼻樑上和線條冷硬的薄唇上， 帶有荊棘圖文的那半張臉還是他用特殊的 塗料稍微遮蓋了，不然看上去會更加駭人， 整張臉，也只有雙眼四周的肌膚是正常的。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坐在他腿上的小男孩。 幸好，他還不懂。看到對方天真好奇的 眼神時，他忍不住這樣想。 略有點出神的時候，他的臉忽然就被摸了， 小男孩好奇地伸出手，摸了摸他臉上的 龍鱗，輕輕摳了摳發現摳不動之後，又 想去摸他另外半張臉的時候，小手被他 帶著手套的大手輕輕捉住了，那是一隻 很小的手掌，全部張開大概只夠包住 他的大拇指吧 他輕輕握著小男孩的手，用很輕的聲音 低聲說了一句龍語，葉家管事和老管家 聽的清楚，他是在說: 「不能碰。」至於 原因也很清楚，沼澤巨龍的皮膚帶有毒液， 是不能直接碰觸的，可是跟一個小孩子 解釋這些，他也不會懂。他的聲音說東方 大陸的通用語時帶著濃重的口音，聽上去 有些兇悍，可是在說自己的母語時，聽起來 卻十分低沉溫柔。 小男孩又想伸另一隻手，也被他握住了， 便有些不開心起來，他想了想，一隻手掌先是 握成拳，而後緩緩攤了開來，輕輕晃了晃，示意 小男孩看，他戴著皮手套的掌心，卻躺著一片 略淺的淡綠色龍鱗，是如同早春的嫩芽一般的 顏色，看上去十分漂亮。老管家看了他一眼， 正準備開口阻止，他卻搖了搖頭。這原先是他 準備好，要送給婚約對象的人類的，是他幼龍 時期，第一次褪鱗的鱗片，沼澤巨龍幼龍時期 的淡綠色鱗片雖然不若成年龍一般的堅若磐石， 但擁有異常強大的抗魔法抗詛咒功能，可以說 是鱗片還未長硬的幼龍的保命符，於配戴者 來說是相當高級的防禦寶物。而且更重要的是， 在沼澤巨龍的習俗裡，贈送自己幼龍時期的鱗片 給他人，是能帶來好運和幸福的，沼澤巨龍只會 將之贈送給最親密的對象，例如伴侶。 他知道這是一個衝動的決定，小男孩總會長大， 會了解人類的審美，也會看到更多漂亮的龍族， 可能，有一天，他也會在他臉上看到厭憎的表情， 往近處說，他可能都無法通過面對他龍型的第二道 關卡。可是，除了野外那些漂亮的植物，他好像 從未對其他生物有過剛才那樣柔軟的感情。本來 沒有，所以即使失去，也只是沒有而已，就像 那些美麗的花朵，許多也有花期，總會凋零的， 只要珍惜那一瞬間的美好，也就足夠了。伴侶 什麼的，也許他此生不會擁有。但是，可能他 不會再遇上另一個讓他心軟的小東西了，所以 就把他的鱗片留給他就好。 聽了老管家的說明，葉家管事小心地將已經 穿好孔的龍鱗穿過一條紅繩，好好戴在了 家主的脖子上，小男孩顯然把麟片當成了 玩具，坐在沼澤巨龍的腿上，十分認真地 抱著胸前那片對他來說有些大的鱗片玩， 還張嘴啃了一下，當然，是啃不動的。 葉家管事站起身來退到一邊，有些擔心 對方會感到不悅，可是那雙看上去有些 冷酷的琥珀色眼眸，卻始終靜靜看著 小男孩，看上去幾乎有些溫柔。 ****** 第二道相親關卡，是定在隔日的清晨時分， 原因在於沼澤巨龍不太喜歡強烈的日照。 他有些睡不好，先是失眠了半宿，在天色 未亮的時候，便醒了過來，好在龍族不易 感到疲倦。 葉家對他和老管家十分禮遇，安排了一處 能遠眺山谷，風景優美的房間給他，他 打開窗戶，站在窗邊，清冽的夜風便吹了 進來，整座山谷像是一頭沉睡的巨龍， 寂靜無聲，只有風聲經過之處，林海 如同波濤一般起伏，沙沙作響的聲音， 夜色仍然濃厚，天邊隱約可見晨星未墜， 而那山谷之間偶爾反光之處，卻是對龍族 有壓制效果的魔法。他原先是想到山谷 附近逛逛的，不過為了避免撞見其他東方 大陸的龍族，發生摩擦，或觸發魔法，給 主人家帶來不便，最後他便只站在了窗前。 這時有人輕聲敲了敲門，他在心中輕聲說了 一句龍語，那人便推開門進來，站在他身後 三步不動了。 他沒有說話，身後的老管家也沒有，過了好 一陣子，他才用龍語輕聲問道: 「你怎麼看?」 「年齡上是否要再斟酌? 您知道，人類總是 變化多端的。是否要再等等?」老管家沉穩地 說道。顯然他昨天想到的那些問題，老管家也 考慮到了。年齡方面的問題是假命題，龍族 有悠長的歲月，等待人類成年，也不過是 一彈指的時間，既然是要長久相處的伴侶， 龍族也不會介意花費一些時間，來學習伴侶 的語言或其他伴侶喜歡的事物。在東方大陸 的習俗方面，據他先前所看過的關於東方 大陸婚約的舊俗，連尚未出生的腹中子， 都是可以締結婚約的，可以說年齡完全 不是問題。而為了使人類更加了解龍族， 龍族協會開辦有專門的學院，供和龍族締結 婚約的人類入學，細分成不同年齡層，教授 龍語和巨龍相關的知識，也有文學，數學， 魔法，武術，煉金術，醫術或藥學等基礎 課程可供選擇，除了龍語是由龍族協會中 學識最淵博的老龍親自教授之外，教授 其他課程的老師，都是協會重金聘來的 一時之選，也因為如此，分配給每一支 龍族的名額是有限制的，金龍族是和 人類締約最多的龍族，聽說每年都為了 學院名額的事情吵翻天，甚至大打出手， 可是這在沼澤巨龍一族並不是問題，名額 每年都有剩，因為大家討厭和人類通婚。 老管家所真正擔心的，大約是他會被成長 後改變心態的人類所厭棄或利用。 「我們能否決定花何時開? 明天是否不 落雨?」他沉思了一會，輕聲用龍語問道。 大概是怕打擾他的思緒，老管家並沒有出聲。 「我想試試，無論花怎樣開，在嫩芽冒頭的 最開始的時候，都是很美的。最不能失去的， 我早就已經失去了。」他望著窗外被溫煦的 天光微微撬起一角的夜色輕聲用龍語說道， 最後一句話幾乎低不可聞。 他其實有很多恐懼，但他了解自己，他是 一頭很喜歡植物的龍，但如果是真心喜歡， 也要接受花開與花落。 「知道他的名字嗎?」 老管家恭敬地答道: 「是瀾，據葉管家的解釋，是流水的波動的 意思。」 「是指葉子落到水面上的時候，所造成的 漣漪嗎?」 「葉管家說，是類似於海的潮水翻湧起伏時， 那樣的程度。」老管家和他都曾經去過很遠 的地方，見識過那片沒有邊界的藍，第一次 見到大海，他一頭龍獨自在岸邊待了很長的 時間，潮湧潮退，是一種令他十分著迷的 旋律，也因此，他能很輕易地理解對方的 名字的意涵。 他微微勾起唇角，望著山邊初綻的晨曦， 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那雙初見顯得 冰冷而無機質的琥珀色瞳孔，悄悄滲入 了一點可以稱之為光亮溫暖的東西。 ****** 清晨時分，在葉家山谷內的一大片草場， 所有人都緊張萬分，卻靜默的連一根針 落地的聲音都能聽清。 那頭沼澤巨龍就站在草場正中，他的身形 本就高大，站姿又筆挺，看上去如同山嶽 一般，而葉家家主葉瀾則打著哈欠被葉家 管事微微冒汗的手牽著，看起來有些沒 睡飽的模樣。他身上穿著小套的貼身 皮甲還有小皮靴，臉上也蒙了厚厚的布巾， 防止吸入毒液，唯一露在外頭的，只有 一對黑色的眼睛。 葉家管事接過侍女遞過來沾過冷水的手巾， 蹲下身來小心替家主擦了擦臉，又將布巾 繫回原處，輕聲道: 「主上，跟之前一樣， 等等您就走到插了黃色旗子的地方，不要 再前進，如果主上不喜歡那條龍，就回來 找我，他不會傷害您的，不用害怕，知道麼?」 說完又細細檢查了一遍家主身上的防護措施， 這才輕輕拍了拍對方的小肩膀。 葉瀾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便邁著小小的步伐 朝插了黃色旗子的地方走去，今天他走的要比 昨天要穩一些，雖然有些慢，但並沒有跌倒。 見家主到了位置，葉家管事朝那頭沼澤巨龍 打了個手勢，示意可以開始。 男人卻定定地站著不動，目光望向眼前黃旗 所在之處站著的小男孩，小男孩大概是有些無 聊了，正低著頭一手將緊緊勒著身體的皮甲 領口拉開一點縫隙，另一隻手也不知道在 皮甲內側的衣袍內掏摸著什麼，好不容易才 摸出了一塊物事，男人注意到小男孩的手心 上淡綠色的光芒一閃，便垂下雙目，不再 注意對方。旋即有一陣帶著水潤濕氣的 淡綠色氣漩無聲地自草地正中的男人身周 漫開，越來越厚重，逐漸遮蔽了草地上眾人 的目光。隨著一聲震動四野的低吼，一隻 身形龐大的巨龍已然隔著薄霧立在眾人面前， 隨著沉重的腳步一聲響過一聲，在草地上 輾壓出巨大的足跡，巨龍的龐大的身軀 緩緩破開薄霧，呈現在眾人眼前。 葉家管事並非沒有見過世面之人，也不是 沒見過人形化龍的狀況，而沼澤巨龍也不 可能對著一個年幼的孩子釋放龍威，他自己 就是頭半龍，對於西方大陸的巨龍雖然尊重 敬畏，但是並不到懼怕的程度。但是看到 眼前這頭猙獰的巨龍，仍然不免心驚。那是 一頭底色為墨綠色的巨龍，身上的鱗片從 脊背往四肢及尾部沿展，由黑色漸層為較淺 的墨綠色，可是若荊棘一般的帶刺的黑色 條狀物布及龍首及脖頸，看上去只要摸上 一把，就會被紮得鮮血淋漓，脊背上生滿 一排利劍一般的脊刺，閃著冰冷的藍光， 生有尖利倒鉤的雙翅翅尖及墨綠色的薄翼 上同樣閃著藍光。最可怕的是巨龍身上的 鱗片正不斷滲出一種藍綠色的黏液，啪搭 一聲一整坨落在了草地上，黏液所沾染之處， 登時冒煙，變做一片焦黃，顯然是有劇毒。 只有那雙龍眼，同樣人類時一樣是淺琥珀 色的，只是變做了豎瞳，仍舊是有些淡漠的， 人形時還好，可是一頭醜惡的巨龍配上這樣 的眼神，卻不免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看著巨龍一步一步逼近幼主的葉家管事手心 上滿是冷汗，幾乎想撲上前去把家主一把 給抱回來。幸虧巨龍走了幾步便停在小男孩 身前不動了。 ****** 葉瀾一開始並不是很專心，他有點想睡， 後來站在黃旗子旁邊有些無聊，他就想著 要把昨天那個人送給他的那片東西拿出來 玩了，他的管事告訴他，那是龍身上的麟片， 很珍貴，要好好戴在身上，不能弄丟。 他原先想找出來之後過去對面找那個很高 的人玩的，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他有些 熟悉的感覺，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他。 因為皮甲綁得很緊，他好不容易把鱗片撈 出來，他卻被一團青色的厚重霧氣所包圍了， 原本站在距他不遠處的男人也消失不見了。 忽然間，他恍惚想起了，那個很高的人是 在哪裡見過的，之前他生病了，發了高熱， 吃了東西也會吐出來，有一段時間，他一直 在睡覺，睡覺的時候，他好像看到了一片 很大的水，像現在這樣，四周都看不太到， 模模糊糊的，那片水的中間有一隻大傢伙 趴著，那是一頭龍，他本能的知道，他 好像也在睡覺，他叫了對方一聲，對方都 沒反應，他又叫了對方幾聲，一根長長的 東西甩過，濺起高高的水花，大傢伙翻了 個身，仍舊沒反應，他覺得有些沮喪， 在水邊坐了下來，這時水中央的大傢伙 卻忽然動了，他慢慢從水中站起身來， 因為太大了，所以他要把頭仰的高高的， 才能看到對方，對方低頭看著他，很像 他昨天所看到的很高的人的那一對琥珀色 眼眸，只是要大上很多，看起來只有一條 線，他跟對方講了好多話，對方不會說話， 只是靜靜看著他。 這時他手中的鱗片忽然一閃，嗡地一聲 有些發燙，他抬起頭來，發現他正被一大片 陰影所壟罩，陰影的盡頭，正是那對琥珀色 的一條線大眼睛，正一眨不眨的注視著他， 與在那片大水旁時相同。他楞了一會，忽然 高興起來，對對方張開了手臂。這時垂下 脖頸的巨龍身上的一大坨藍綠色毒液，卻往 小男孩頭上落了下去。 葉瀾先前所想，葉家管事全然不知情，眼見 巨龍垂首和年幼的家主互望，本就十分緊張， 這時見大團的毒液便要落下，身形一動， 便要衝上前去把家主抱開，卻被一股大力 按住肩膀狠狠釘在了原地，卻是那頭年邁 的沼澤巨龍，他心中怒極，正待甩開對方。 這時卻見巨龍微微張開大嘴，從利齒間迅速 地吐出了一個透明的大泡泡，大泡泡穿透了 黏液，趕在黏液碰觸到小男孩之前，將小男孩 整個裹了進去，黏液最終整坨糊在了泡泡表層， 卻好似全無附著之力一般，滑落在四周的草地上， 嗤地一聲，將四周的草地灼燒成一片焦黃。 巨龍輕輕一振一邊翅膀，形成的氣流便托起了 泡泡，帶著裡頭的小男孩往上方飄起。 因為上升的速度並不快，葉瀾並不感到害怕， 有些好奇的坐在泡泡裡看著底下越變越小的 人群，抬起頭來，那雙琥珀色的大眼睛則越來 越近。泡泡終於飄到了一人一龍足以平視的 高度時，葉瀾看著有些熟悉的琥珀色大眼睛， 忽然開心地笑了起來。 ****** 每當泡泡快落下的時候，他就會輕輕吐出龍息， 讓泡泡飄起來，又或者是用微微昂起龍首，用 唯一光滑沒有尖刺的吻部，輕輕頂高泡泡。 泡泡飛越他龐大的身軀，被清澈的晨光照入， 把那對充滿愉悅笑意的黑色眼眸映照的清清 楚楚，穿著小皮甲的小男孩身上像是裹著一層 毛茸茸的暖光。 他許久都沒有眨眼，只想把這一刻清清楚楚地 收入眼裡，很難去形容那一刻的悸動，有一 個人類，看到他的原形之後，居然是快樂這樣 的情緒，挾裹著溫柔的晨光毫無矯飾地撞入 他眼裡。 這種透明的泡泡，是沼澤巨龍一族中身懷劇毒 的雙親和龍鱗尚未長硬，因而無法抗衡巨毒 的幼龍唯一的親近方式，每一隻幼龍都曾經 有這樣被大龍舉高高的體驗，已經是很久遠的 記憶了，他並沒有忘記，只是不太敢想起。 沼澤巨龍巨大而淡漠的琥珀色眼眸忽然有些 朦朧起來，他想，應該是光線有些太強的 緣故。 這一天，是他的小小人類和他的龍形初遇 的一天，不論最後會如何，他大約都會一直 記得。 後來，他舉了很久的泡泡，直到小男孩睏了 在泡泡裡頭睡著為止。 謝謝觀文 : ) 警語: 賭博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按約定，賭資以肉文償還。因為寫到一半覺得 要吃到肉難度有點高，所以請債主通融慢慢來 w 僅以此文敬祝債主: 寫稿順利，諸事順心美滿~ 這篇文是有一年大逼徵文好像題目是童話翻案 時寫的大綱，但當時來不急寫，所以被擱置 了。如果有興趣的讀者可以跟著我一起往下走， 歡迎留言~ 最後抱歉因為時間因素可能更新無法很固定， 很不好意思 > < 我的噗窩: https://www.plurk.com/corgifox 感謝大家的熱情回應!! >////< < _ _ > 抱歉我回推文的速度比較慢(抓頭 如果時間允許的話，有看到都會回~ 想留言的話隨時歡迎，感謝~ : )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4.36.233.226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503565396.A.9AB.html